《老爸老妈的浪漫史（how I met your mother）》第6季第13集大概是最震撼我的一集。其实最震撼的那一刻并不在看的当时，因为当时只是觉得很耐人寻味。Marshall和lily求子心切，于是尝试了各种方法，做了各种检查，闹出了好些笑话。Marshall甚至因此不好意思给自己的父亲打电话，怕抱不上孙子这事让他失望，但Marshall父母却特意从明尼苏达飞来纽约安慰他，并告诉他其实他们根本不在乎这些。在这一集的结尾，Marshall得到了检查结果，证明他身体没有任何问题。他打电话给父亲，想传递这个好消息，却无人接听，然后他很快见到了Lily，她说，岳父突发心脏病死亡。

看完后一个月，我无意的走进了该美剧贴吧的一组截图，才发现这一集真正独具匠心的表现手法。那就是从一开头就在一个小角落出现一个数字50，然后这些数字 不断倒数从49一直倒数到1。但是这些数字都隐藏在一些背景物件中，比如书的封面上，小传单页上，门牌号，以至于你不注意根本无法发现。最后一幕，载着 Lily来见Marshall的那辆车的车号就是001，随后Lily下车说出了坏消息。

因为在看这集时根本没发现这回事，所以被这么一提醒，不由得脊背发凉：为什么我之前一直没有注意到？但这又确实是事实。文学戏剧会用很多比喻来表示死亡，比如吹灭的无法复燃的蜡烛，但是表面上不明显但实际上却在不断减少的数字无疑更为直观。将数字暗暗嵌入在背景中其实也有先例（但那时是正着数），而以减少的数字倒计时更是屡见不鲜（比如EVA总是得一番鏖战在能量耗尽的最后一秒才会把使徒击毙），但是将这两者结合起来，却实在很高明。暗暗将不断减小的一个个数字嵌入在各种欢声笑语的喜剧场景直到最后一刻，这种对生命流逝的表现，比任何对死亡的言说都更为有力。

这部戏却能以如此简单却又精准的方法来演绎出关于死亡的人生哲学，实在令人赞叹。正如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揭示出来的那样，人总是同时是本真存在和非本真存在：我们必须要忘掉“终有一死”才能真正投入那些生活的忙忙碌碌，但沉沦于那些忙碌本身恰好揭示了“终有一死”。所以我们在看这集的时候，不会去注意那些正在不断的倒数的数字，只是看到了欢声笑语。生命却仍然不可逆的一秒一秒的流逝，这流逝的不仅是Marshall父亲的生命，也是我们每一个人的生命。只有快死了，我们才会注意“从生到死”的这个过程，而事实上，我们每一刻都在从生到死。

刚开始看这部美剧是在去年，那时候还挺激动。尤其是第1季，简直是创造了一个无比浪漫的爱情史诗。虽然有一些剧集欠佳，但整体还是挺喜欢这片子的。片名叫“我是怎样遇到你们的老妈的”，但是6季过去了，除了一些管中窥豹式的提示，根本没有啥老妈的踪影。那时候还挺希望Ted快点遇上他的真命天女的，也为Ted的经历悲喜交集。不过这会儿更归于平静，觉得老妈慢点出现也挺好，不然连Ted都解决个人问题了，自己还孑然一身的，情何以堪……所以慢慢体会这其中的一些味道就好。

想来我的平静不过是因为有了2011的智慧，去能去回顾2009，但是2011的我如果想要拥有2013的智慧却依然不行。所以2030年这样一个视角的设置，也是值得赞赏的地方。这个视角最成功的运用，恐怕是对人类希望的诠释。当那些剧中的人物在那个时间点上还正处于希望的顶峰——紧接着2030的Ted叙述就会出现，告诉你之后真实的发生，于是希望就那么烟消云散了，轻而易举。

比如，Ted搞了一个Party觉得Robin一定会来，失恋后的Marshall在Ted的高水平规劝下决定明天要振作起来，Robin安慰Ted说，如果那个公司想要他就一定会再安排新的面试，最经典的当然是Ted一次又一次的去相信某个女孩有可能是真命天女。可惜，Robin没有来，Marshall没有立刻振作起来，公司也没有再安排Ted面试，那些女孩当然也都不是Ted的真命天女。于是人的希望显得如此卑微和不堪一击，就像一个一戳即破的肥皂泡。然而，“希望”总还是个好东西，因为Robin还是和Ted好上了一段时间，Marshall也终于振作了起来，而那些女孩大概一方面使得Ted本人成熟了，一方面也反衬出了真命天女的珍贵吧。

简单美好的希望，从触破后的失望到再希望，都还是一个相对快的过程，就像人生中的太多浪花中的一朵。所以这种卑微感虽有，但却并没有另一种情形所带来的情感那么强烈——在郁闷的大环境下，每个人都面临着“成长”的压力，但有些人却倔强的保留着自己的坚持：

在第6季中，Zoe努力的保护着阿卡迪亚大酒店不被巨人国家银行拆掉，在别人（包括她的男人）看来只不过是一出闹剧。 然而这个“挽救不可挽救的东西”的主题，却很高贵，也在其他剧中人物身上出现。第1季中Marshall上法学院试图拯救环境，但环境还是一天天被“邪恶”公司破坏着， 甚至他最后也不得不到 “邪恶”公司去上班，以养家糊口。

特别喜欢Ted说的那句We struggle so hard to hold onto these things that we know will eventually disappear, and that's really noble。会失去的东西包括心爱的物件（Marshall的破车）、一段感人的恋情，当然也包括自己。“长大融入社会的无奈”，作为“挽救不可挽救的东西”这一主题的对立，是这部戏欢声笑语背后的东西。当每个人身不由己的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量裹挟时，我们还能持守自己那份最初的纯真理想吗？

作为剧中的最大的主角，Ted当然也有所坚持，“寻找真爱”对于Ted来说，就像Marshall试图要拯救环境一样。在Ted被参数匹配度计算爱情搞得很挫败后，他仍然说了一句话非常自信的话：If a cockroach and a mouse can find love in this crazy city, then damn it, so can I.（S01E07）这话还被字幕组贴到第6季“蟑螂鼠”又重新出现的那集。虽然没有什么高雅的地方，但他说这句话的心态和勇气仍然让我十分佩服。

这句话也让我联想起了小时候看到的一篇文章，作者看到一对男女上了公交车，他们似乎很贫穷，只买了三个番茄，但是两个人却手拉着手，相亲相爱，一边讨论着 要用这三个番茄做两个不同的菜式。于是作者感慨说，这世界上只有卑微的男女，没有卑微的爱情。

那时过分年轻的我不是很喜欢作者把有些人贴上“卑微”的标签，但还是很喜欢这样的一种对比。而到了现在，我开始明白，其实所有人的生命都是卑微的，因为那不断流逝着的生命。所以，人的卑微和动物的卑微是一样的。 然而人与动物不一样的是，这流逝的生命中有着太多一触即破的希望，而我们却还要做很多看似没有意义的坚持。人类境遇或许比动物更凄惨，但这也反衬出了人类情感的高贵。所以我也要像当年那篇文章的作者一样总结说，只有卑微的生命，没有卑微的感情。

有几幕戏让我印象深刻，一幕是Ted在Victoria的门口犹豫不前。因为他觉得人生有那么多不如意，但是他们那个浪漫而又蜻蜓点水的一夜却可以成为完美回忆，永远纯洁不被破坏。如果他此时走进去和那个女孩好上了，那就破坏了完美的一夜。还有一幕是Ted试图追求刚刚恢复单身的Maggie，却受到了各种挫折。这时，他悟出了一个道理，说自己不应该去打扰人家，虽然单身不好，但是只有在一个人的时候我们才会有时间去明白自己是谁，自己想要什么。

这两段台词都相当有哲学感，但讽刺的是，话音刚落Ted还是冲进了Victoria的店里。后来则是冲到了Maggie的家门口。正如有一集的主题“you can not calculate feeling”（你无法计算感受）一样，you cannot philosophize love as well（我也无法哲学化爱情）. 而感情本来就不需要被哲学化，虽然追求爱情不一定每一段都有好结局，也根本看不到结果，但这种在不定条件下对真爱的执着的相信，使它本身就自我荣耀了。人类的境遇总是无法荣耀的，而我们所要荣耀的正是那无法荣耀本身。

其实回忆一下，编剧还真的很喜欢恶搞理性精神，在他那里理性经常是很苍白无力的，比如一开始的爱情参数匹配度计算，还有Barney很喜欢说的各种恋爱约会法则。但最后Ted还是说，如果人人都遵循法则，人类就要灭绝了。与苍白的理性相对应的是，编剧安排了很多彩色的动物，可能是无意识的。比如第1季第2集中，一个小孩为了得到游戏抓取机中的紫色长颈鹿，很疯狂的钻进了整个机器中，于是就被卡在了里面。而当Ted决定去追求Robin的时候，这一钻进机器的画面再次出现，暗示两个情景之间的相似。我一直觉得，紫色长颈鹿这玩具诡异得很，但可能就是这一点吸引了那个小孩。后来Ted在跟Stella求婚的时候，也是先抓了一只橙色的袋鼠给她，算是求婚中独特创意。

这些彩色动物的设置，大概隐喻着人生的多彩和爱情的光鲜。但我同时又联想到该剧另一个频繁出现的比喻：人生就像走看不到尽头的黑夜之路。相对于这茫茫的漆黑，那些光鲜亮丽五彩缤纷似乎都成了表象，一戳即可破的肥皂泡。希望、坚持、拯救这些人性中美好的东西并不一定就是对的，也可能是错的。但Lily已经说过，如果害怕去尝试，无错的人生其实不值一过，有时候就是得“明知故犯”，就是不得不为坚持或者捍卫一些东西做些什么。而我们所护卫的可以是物件，可以是人生理想，也可以是某个最珍视的朋友。

Best friend forever（BFF永远的朋友）好像是美国才有的概念，在该剧中也几次出现。一开始，友谊似乎难经受异地的考验，只是和爱情的分裂不一样，友谊所经历的往往是“渐渐变淡”这样的无奈。但最终大家还是发现最珍贵的互相惦念永远在那里。“永远”这样的限定是需要勇气的，是一种在不定环境中的庄严承诺，你怎么就能确定是一辈子呢？好像有些“人定胜天”的味道。但或许还是可以的。不然就没有了类似“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或者“两个人交相辉印，光芒胜过漫天繁星”的珍贵情谊。人的情感之深沉，或许真的可以超越物理维度。

最近又要告别一些朋友，离愁别绪似乎已经被前些年耗尽了，但还是有伤心的地方，就以大家都熟悉的但也真的写得很好的送别诗结尾吧：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