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5。2011

碧穆从来没有想像过，当一个人失去记忆时，生活会变得怎样。上帝偏偏要修理碧穆，让碧穆看了一场戏：没有记忆的生活，是如何地暗无天日。

米雪尔失去了记忆，从一个聪明成熟的大人，变成了一个胆小羞怯的孩子。记忆原来是智慧的基础，没有它，智慧这座宝塔就倾斜了。过去很容易做到的事，现在做不到了。

米雪尔坐在电脑前，想打开它，看看里面收藏的照片。电脑问他，你的密码是什么？米雪尔挠挠头皮，脑壳是空的，掏不出密码来。

米雪尔坐在医生的对面，医生的手里拿着一张纸一支笔。医生说：你抽烟吗？米雪尔说：抽! 抽得很厉害，每天要抽很多。这个过去不抽烟的人，认为自己的烟瘾很大。他是在想当然，因为脑子里的档案给弄丢了。

米雪尔的女儿躺在床上，对他大声嚷嚷：我病了，快给我去买药! 她不明白，原来对他那么好的爸爸，现在为什么对她不问不管。米雪尔听到女儿的骂声，在那里急得转来转去，可他迈不开步子。他不知药店在哪里，要坐哪路车？开车也是不能了，尽管他还有这个操作能力，但医生警告过他，他不能再开车。

碧穆刚做好了晚饭，朋友来电话了。她去接电话，同朋友聊啊聊，把晚饭的事给忘了。米雪尔肚子很饿，可他只有干着急，看着饭不能吃。他不再会逻辑地思考，应该去橱柜里拿一个盘子，将饭菜盛出来，端到桌上去吃。

米雪尔和碧穆坐火车出门，月台上风很大，将他的帽子刮走了几米远，他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碧穆听闻从前头急急地返回，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再一看米雪尔，手指着躺在不远处的帽子，"唔唔唔唔"地语音不详，心才放下来：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有一段时间，米雪尔总是同碧穆闹，说他自己便秘，要碧穆领他去看医生，还要帮他去药房买药。碧穆想了想划了一张表，将每天的日常事物都罗列其上。她告诉米雪尔，每做完一件事，必须马上在表上打个钩。从此以后，米雪尔不太骚扰碧穆了。

冬天到了，天上下起了大雪。雪越下越大，将屋顶上的天线接收器全给掩没了，电视无法看了，米雪尔充满了恐慌。自从他失去记忆以后，他的生活好像一块石膏板搭成的拼图，一点都不能变动，有一点点微小的变动，石膏拼图就似散架了，他完全没有安全感。每天睡觉前要将鞋子放得整整齐齐地，桌上所有的东西都有一个位子，不能有一丝偏差。多了一样少了一样，对他都是无法承受的打击，不知如何去应对，这给碧穆带来了不少的麻烦。现在电视不能看了，这日子还怎么过，晚上8点到10点这两个小时怎样才能从时刻表上涂没掉？

碧穆想了个办法，她让米雪尔在这个时间里看DVD。家里有很多的片子，碧穆还愿意帮他买新的回来，可米雪尔不要。他只挑了两张片子，一张故事片<<用手和心>>，讲的是新西兰的一个老头，用一辆破旧的摩托车，自己修修改改，创造了世界上最快的车速，他敬佩这个老头；另一张是儿童片<<金钮扣和火车头>>，是他小时候爱看的少儿节目。医生告诉碧穆，米雪尔的失忆症是短期失忆，五分钟前做过的事完全记不住，但他30岁前发生的事大都记得。

大雪下了两个星期，米雪尔就靠看DVD来度过晚上的日子，他反反复复地就看这两张片子，并不厌烦。

晚上躺在床上，碧穆小心翼翼地问米雪尔，他的心情怎样，感觉如何？米雪尔告诉她，时间对他来说好像不存在，早上发生过什么事，他都不记得了，到了晚上，就好像这一天没有过似的，中间全是空白，一天天都是这种感觉。碧穆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这算是什么感觉？

人说：艺高胆大，没有艺就没有胆。艺从哪里来，从经验和反复练习得来，靠记忆将它们积累和改进。米雪尔的艺，因了记忆的失去而完全消失了，他的胆就无从而来。有人来访，敲门，他都不应；别人从他眼前走过，对他说话，他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这是他保护自己的一种方法。这是碧穆从米雪尔身上学到的新经验。

8月25日到了，米雪尔高兴极了，这是他哥哥的生日，他只有一个哥哥，世界上也只有这个人最亲了。他拿起听筒给他哥哥打电话，祝贺他生日快乐。碧穆站在边上听得一清二楚，气不打一出来。这个世界上最亲的哥哥，欺负了他们一家，把一大笔债务转嫁到他弟弟身上。米雪尔不是不知道，几个月来碧穆天天在他的耳边叨叨，他好像听而不闻，他印象中的哥哥一如既往--好大哥的形象。碧穆想，现在家中什么事都要她一个人来承担，米雪尔当然已经无所谓了，有钱也好，没钱也好，他已没有责任，只要碧穆不离开他，他总有饭吃的，所以他恨不起来。碧穆搞不懂，米雪尔心里到底是怎么看他哥哥的？愤怒时会骂他哥哥无耻；祷告时又会说："上帝，感谢你给我一个哥哥。让我从小到大不孤单，总有人陪我玩。"碧穆知道，米雪尔是对的。我们应该对事不对人，他哥哥是干了一件坏事，可哥哥仍旧是哥哥，这个事实改变不了。这件坏事刚好是干在我们身上，所以我们就愤怒，如果干在别人身上，我们是不是就无所谓了。那么到底又是谁对谁错？失去记忆，意味着对人失去了恨。碧穆想，单位的同事对她不友好，是因为记得碧穆曾经说过对她不利的话。碧母看到某个人"触气"，就是记忆里有这个人的不良记录。丧失了记忆，这些印迹统统被擦去，走在大路上，可以对每个人欢笑。这是碧穆从米雪尔身上学到的另一个新经验。

这双眼睛曾经深深地吸引过碧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