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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郭伟中国宋体京剧 |
分类: 京腔京韵情自雅 |
公元1994年,中国京剧史上应该大书一笔,那年是个多事之秋,京剧界的8位艺术家相继去世。翁偶虹、王玉荣、尚长春……一个个听起来令京剧爱好者们肃然的名字在那年从记录一个个活生生生命的符号最终变成标志着一个时代完结的墓志铭。那时年轻的我总以为悲哀莫过于此了,但其实那不过是一个更大悲哀的序幕而已。公元2005-2006年间的一年中相继传来了更甚于老艺术家辞世的不幸消息:陆地园白血病、郭伟淋巴癌。一般都认为老艺术家的谢世是令人惋惜的,他们带走了属于他们那个时代的历史记忆、带走了附着于他们身上的满身玩艺使京剧一点点地落败下去。但我认为更为悲哀的是京剧才俊们因病的远离舞台,病症带走的是京剧的未来希望同时也加速了京剧的衰落速度。但愿不久以后会他们好起来。血癌、淋巴癌相继降临到两个年轻人的身上再一次向我们肇示“生命是脆弱的”这句六字箴言,真是天妒英才。无情的癌症夭折了舞台上的如花般的青春与阳光般的张扬,我只能默默祷念希望这样的无情不要变成降临于年轻生命之上的青春祭品,尤其是陆地园,他才刚过二八之秋。
2个月前,在组织排戏期间的一个晚间和乌龙聊起天来,谈到了这两个孩子。那时陆地园的事情已经稍微平静,刚刚掀起不小波澜的是郭伟被查出淋巴癌。在我和乌龙相继叹息了一番之后乌龙正色道:“写一写郭伟吧。”我一怔,不知如何回应这个从来没有动过的念头。只是礼貌性地回答:“好,我会写她的。”晚上躺在床上想着,答应的事不知如何完成,只看过郭伟的两场现场表演、只和郭伟有过一次的礼貌性问候。这些东西是不足以记录她的,但我还是勉力要写的,既是为履行承诺不欠乌龙的笔债也是为郭伟的执著。
1996年夏同是喜欢京剧的伯父来京,为了招待他我买了两张当时刚落成不久的新长安的戏票,剧目就是郭伟主演的《锁麟囊》,当时20块钱的票能够做到楼下的后排位置很是让我高兴。戏在一个周六的下午两点开演,那时的京剧还没潦倒到如今的地步,虽是日场并是年轻人的表演上座率也有5成。在此前的报道中我知道戏校有个郭伟是唱程派的,所以买了她的票招待伯父,因为伯父是带我走上欣赏程派道路的引路人。仿佛记得那天的戏很温,但也是该要的好全都要下来了,不过台上“三让椅”一段郭伟在二让的时候忘词了,但幸亏琴师的机警,将这错误遮掩了过去。那是我第一次看到舞台上的郭伟,我记住了她的美貌和怯场,记住了她曼舞的水袖更记住了她英挺笔直的鼻梁。因为这个鼻子她便没有了扮演古代妇女的优势,即使浓重的胭脂油彩也难掩她天生欧洲妇女的样貌与风姿。第二次看到她的舞台演出恰恰是中国戏校为陆地园义演的那回,我和老刘在2005年冬日从东城历经2个小时来到南城的戏校排演场观看演出。郭伟在那次为小师弟的义演中演唱了一段《锁麟囊·春秋亭》,听着她的唱我摇头对老刘道:“郭伟那么多年了,怎么一点进步都没有。”现在想想我真残酷,对这个孩子竟如此苛求,可能是因为现在知道了她的不幸而增强了我的同情心吧。那次演出后我一直叹息:“终究是个花瓶,不能成器。”她给我印象最深的依然是欧洲人般的美丽和这美丽的源头:英挺笔直的鼻子。再后来就知道郭伟将鼻子做手术磨低了,看到这条消息的我从这一刻真实地敬佩起这个一度被我不看好的花瓶。女孩子谁不希望自己有高高的鼻子呢?许多女孩子为了讨好于男人的审美不惜手术把鼻梁垫高,而郭伟为了京剧事业恰恰做了相反的手术,据说她做手术前曾征询过很多人的意见,但朋友们、家人们几乎没有人支持她这么做。执拗的她依然这么做了,这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啊,而支撑起勇气的是对京剧事业的忠诚信念。从那时起我知道:郭伟是从心里爱京剧的。最后一次和她的相见是去年9月的一天,中国青年京剧演员大赛预赛阶段,我应邀去中国戏校排演场看那天的预赛,那天有隋晓庆的《文姬归汉》,李世济老师那天也亲临现场。我正跟李世济老师寒暄的时候看见一个女孩款款走进剧场,像郭伟但我不敢认,她来到李老师面前问了声好,李老师对我说:“她是郭伟,认识吗?”我这才肯定了她就是郭伟。我笑着对她说:“你好郭伟,我10年前就看你的戏了。”郭伟浅浅一笑:“谢谢你啊,后天还是在这里我参加预赛,希望你能来。”“后天我要上班的,不过我支持你。”“谢谢你们这些戏迷了。”我边说话边注视她的鼻子随意说了一句:“鼻子做手术了?”郭伟不好意思地用手捂着嘴和鼻子,羞赧的笑容自她漆黑的眸子中流露:“是啊,这样才像中国妇女嘛,要不然观众看着多别扭。对我自己也好,演出机会多了不说,最主要的是现在上台我自信多了。”真是个心无城府的女孩,“演出机会多”这样的“自私”对一个素未谋面的观众毫无顾忌地说了出来。诚然,手术的目的也有为了争取更多演出机会的自私目的,但这样的自私不也是为了自己执著的事业吗?我支持这样的自私。同时感到了这个孩子的真诚与毫不做作。对她的好感还来自于她的坚持,第一次从报纸上看到她容貌的我曾经疑惑:“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会甘心于京剧事业吗?”但是10多年过去了,郭伟依然坚持着,我为她的坚持高兴着,但同时我知道坚持在这块阵地对这样一个女孩来说是残酷的,郭伟以她的坚韧对抗着来自京剧生存环境的残酷,使我更加敬佩这个外表娇弱的女孩。
然而不幸的是,今年4月份她被查出得了淋巴癌,就在结婚登记的前三天。去看过她的朋友回来对我说一头如瀑般美丽的秀发因化疗的“功绩”全都没有了,人也在药物和化学的作用下臃肿起来。我想象不出这样的郭伟,也不愿意想象,朋友问我去不去看看她,我断然拒绝了。至今也没有问过她的癌细胞是否已经扩散,不敢问。郭伟只有28岁,这个年龄事业还没起步,正是充满前途的花样年华,但是癌症却偏偏嫉妒如此年轻鲜活的生命,不管不顾地降临在她身上。最终的结局最好不是无可奈何的残红落地,最好还能看到红氍毹上的她盈香翠袖的歌舞,以慰于关心着她的观众们。相信到那时,郭伟会将历经了生死劫难的所有希望、痛苦、挣扎与顽强全部倾注入她所演绎的人物,那一刻的她一定是程派艺术的最深刻的诠释者。不知道我的心愿是否能够实现,即使不能吧,最低限度也希望郭伟能躲过无常的“看顾”,只要有质量地活下来就是献给她的家人、师长、朋友和观众的最珍贵的礼物。有质量地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与郭伟相比,我们这些没有受到生命威胁的人们是幸福的,有质量地活着本身就是福,人应该惜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