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文化的全息图像:论红楼梦》老祖宗的牌桌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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毋庸置疑,无论从哪个角度讲,老祖宗都不是邢夫人、王夫人式的庸妇,而是王熙凤那样的强者,并且在过去有着比王熙凤更加辉煌的经历,见过更多的世面,拥有更为丰富的理政经验;不同于王熙凤的生逢末世,她施展才能的当口又正值家族鼎盛时期。与王熙凤一样,贾母也具有豹的敏锐和豹的尖利连同豹的力量,遗憾的只是,这一切都在她那张心爱的牌桌上被磨平了,消解了。贾母的牌桌是享乐的象征,也是败落的景观,同时又是解读中国社会政治的密码。小说出示这张牌桌无论就其概括性还是预见性而言,所蕴含的历史信息都不下于薛宝钗形象。正如薛宝钗的生存策略凝聚了中国历史的道德信息一样,老祖宗的牌桌隐喻了人们可以在《资治通鉴》那样的史著中窥见一二的宫廷内幕。
中国历史的有趣在于,人们把男女间的愉悦之情整饬得十分严肃,以致刻板到了一对新婚夫妇走进洞房后居然不知该怎么操作夫妻生活;相反,统治者们又把十分严肃的理政治国之类的国家大事弄得相当轻松,宛如床笫间的嬉戏,牌桌上的调笑,并且伴之以活泼生动的语言;一场谈笑风生过后,原子弹成了山药蛋。如此等等。或许正因如此,读者才看见《红楼梦》中那张牌桌的种种风趣,一会儿是王熙凤妙语连珠,一会儿听见贾母哈哈大笑。基于这样的快活,小说有了对比强烈的回目:享福人福深还祷福,多情女情重愈斟情。
正如贾母是牌桌的缘起一样,王夫人和薛姨妈是牌桌阴影的投射者。以这对姐妹的平庸,倘若要耍弄政治手腕绝对不是贾母的对手。但平庸者顺从以及投其所好的天性和本事却正好成全了她们;而且这用在一个垂暮的享福人身上恰到好处,更不用说她们为自身谋利的背景正好处在家族走向败落的当口。大凡一个时代越是趋于没落,平庸之辈越能显出其平庸特有的优势。亚历山大一死,他的帝国马上被三分天下。然而假如他寿命很长,而他的将军们又想瓜分他的帝国,那么与其背叛他与他开战,不如顺从他让他享福,让他纵欲,将他淹没在物欲的汪洋大海之中。
在历史的史诗时代,所见者皆为英雄与英雄的搏战,诸如中国历史上的春秋战国,荷马史诗所描绘的阿喀琉斯与赫克托耳;然而历史一旦陷入没落的泥潭,政治上泛滥成灾的便是宫廷阴谋、政变黑幕;这种绵羊走狗之于豹子的悄然绞杀,不再是英雄交手,而全然是小人得志。一部《红楼梦》所叙最为阴毒的小人,既不出自丫鬟仆人,也不见于官场宫廷,而就是这对坐在贾母牌桌上充当陪客的王、薛姐妹;相形之下,贾雨村不过是典型的须眉浊物,赵姨娘则过于粗鄙毒而不阴,唯有王夫人、薛姨妈才真正体现了绵羊阴毒。与大观园内的袭人和薛宝钗对贾宝玉的规劝相应,在贾母的牌桌上,小说出示了王夫人和薛姨妈对老太太的顺从和在赔笑掩护下的包围。
这种包围的动因,乃是在于姐妹俩的共同利益:扫除一切障碍,促成金玉良缘。这在王夫人是从媳妇到婆婆的理想阶梯,在薛姨妈是倚势贾府的佳途径。利益上的如此高度一致,使这对姐妹有着频繁的私下往来,为此连她们进出的那扇小门都成为整个贾府中仅有的不落锁之门。也是这种利益上的默契,使薛姨妈一见宝玉造访,连忙像儿子一般接入怀中;同样又使王夫人和薛宝钗有着婆媳般亲密的交谈,即便是失手杀人的罪孽感也会在这种交谈中获得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