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民大学艺术学院党委书记兼副院长郑晓华访谈录 □ 本报记者 孙印风/文
郑晓华简介
1963年出生于浙江缙云。1983年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历史系,毕业后留校任教。1995年考入首都师范大学书法研究所,在欧阳中石教授指导下攻读书学博士学位,1998年毕业获博士学位。现任中国人民大学艺术学院党委书记兼副院长、中国人民大学东方艺术研究所所长、博士生导师,北京书法院副院长。入选“北京市新世纪百人工程”、“北京市文艺人才百人工程”,为九届全国青联委员、中国书法家协会理事、教育委员会委员秘书长。著有:《颜筋柳骨》(上海书画出版社,2004)、《中国书法史话》(合著,
上海书画出版社,2003)、《翰逸神飞——书法艺术的历史与审美》(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0)、《书法艺术欣赏》(台湾五南图书公司,2001)、《古典书学浅探》(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9)、《艺术概论》(台湾五南图书公司,1999)。 论文《第三条道路——张怀瓘书学理论初探》获“第五届全国书学研讨会”论文二等奖,《全球化:是危机、是挑战、更是机遇》获“中国文联第五届文艺评论一等奖”。2007年1月,入选上海《书法》杂志“2006全国十大年度人物”。2007年11月荣膺“全国第二届德艺双馨文艺工作者”称号。 作品多次参加国内外展览,并为人民大会堂、中央电视台等机构收藏。曾应邀赴美国、法国、日本和台湾地区访问交流。
临近傍晚,天色已暗,窗外华灯闪烁,仿佛一幅五彩斑斓的壁画。在素有“北京文脉”之称的东总布胡同57号,晋唐书画院墨香盈溢,名家论道。记者在这里见到了我国第一位书法专业博士学位获得者、中国人民大学艺术学院书法学科主持人——郑晓华教授,并随即进行了采访。
诗文盛地 缘定丹青
记者:郑老师,您的家乡浙江缙云是江南著名风景胜地,民风古朴、风景秀丽、文化积淀丰厚,请您谈谈您对家乡的感情。
郑晓华:我的老家浙江缙云是南方一个小山城,文风很盛,山清水秀,人文积淀丰厚。我出生在县城槐花巷67号,传为明代樊姓御史修建的大宅,人称“三间厅”。我哥哥有篇《三间厅吟》,写的就是我们家史。“三间厅”地处溪北“山龙头”,开门见山,出门百步就是那诗一般的盈盈好溪。小时候,那溪水清澈见底,鹅卵石在阳光的照耀下光影跳动,小鱼在溪中成群恣意漫游。站在楼上,开窗南眺是巍巍凤凰山,夕阳西下时山影如黛。西边是巍峨入云的城隍山,千年古树,漫枝虬然。唐代开县,有任县令是大书法家、李白的族叔李阳冰。他在缙云任职期间,有一年遭遇大旱,于是设坛祈雨于城隍庙,结果上苍降倾盆大雨,旱情得解。李阳冰特撰文刻石以纪其事,就是书法史上著名的《缙云城隍庙记》。这个城隍庙,距我家直线距离大约只有100米。离我们县城20多里的地方,有一个风景名胜叫仙都,是道教36洞天之一。有李阳冰和其他书法家摩崖石刻。这些东西从小耳濡目染,可以说对我爱好文学艺术有很大的影响。
图为风光秀丽的缙云县城
记者:您的家乡真是人杰地灵啊,环境造人,难怪您如此痴迷于艺术。那您觉得与书画结缘的关键因素都有哪些?
郑晓华:我从小比较顽皮,所以经常受老师批评。但是在十三四岁时,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对书画如痴如醉。想来想去,可能跟我们家的家学有点关系。我的爷爷曾当过小学校长,他留下一个竹编的书箧,一个门上刻着行书“含英”的木书箱,还有两方石砚。小的时候,这些东西天天摆在老宅的床头,几乎朝夕相伴。可能是我家祖传的这点文物,从小培育了我的文心。我爸爸是公社书记,对艺术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爱好。但是他喜欢读书,有一些古典文学的书,像《红楼梦》、《三国演义》、《水浒传》、《聊斋志异》等中国传统名著,我小时候都看过。这些东西于我对传统文化的热爱,都是有影响的。
中学的老师对我的影响也很关键。一个是中学班主任潜问根老师,他看我对古典文学有兴趣,给我“开小灶”,把家藏“文革”前的中学语文课本借给我,让我背诵从《诗经》到明归有光《夏脊轩志》的经典诗文名篇。我们的音乐美术老师钭云周,他常带着我们去画写生。另外一个教我学画的老师,是我们当地印刷厂的美工陈之卉。她是上海人,学西画的,人长得漂亮,画得好,还有一个好嗓子,爱唱歌。我们都很仰慕她。她的老师是浙江美术学院的严波教授,擅长山水画和篆刻,待人慈祥和蔼。暑假来缙云休假,我们去请教,就给我们点评。我记得有一次她看我的习作,说我的字有点《兰亭序》的味道,给予了我热情的鼓励。那时候写字画画很着迷,从早上八点到晚上十点不知疲倦。当然,这种情怀直到现在依然保留。
为什么会走上艺术道路?我相信冥冥之中有“缘分”。在古帖中曾经看到一方印:“不知何故溺丹青”,我觉得说的就是我了。所以我自刻了一方闲章——“宿缘”。
师出名门
悟道归真
记者:您师从艺术大师欧阳中石先生,您觉得老师在哪些方面对您影响最大?
郑晓华:先生对我的影响有很多。记忆最深的有两点:一是教书育人的风范,春风化雨,循循善诱。二是大师风范,寓真理于平凡。
我从1990年开始跟欧阳先生学字,到首都师范大学听他的课。1995年,欧阳先生招第一届博士,经过考试选拔,我有幸被录取门下。那时候我的专业基础并不好,反应也比较迟钝,但是先生不弃愚驽,很多时候是手把手教,一字一字做示范。使我对书法的理解有了飞跃性提高。读博士期间,他给我确定的方向是研究古代书论,这里面就涉及到很多技巧、境界、审美的东西。先生答疑解惑,引导我走上了学术之路。应该说没有欧阳先生的培养,就不会有我今天学术的小小进步。

图为1999年欧阳先生为郑晓华辅导书法
欧阳先生一生从教,博通文史哲和艺术多学科,善用思维。他平时讲学风趣诙谐,平淡中寓智慧。如果能真正理解,一言半句都会改变你的人生。比如说,他说“艺术就是要学,把别人的变成自己的,不要创”。讲学习的时候要追求历史和经典共同认可的艺术共同性,不要急于追求个性。共性的东西掌握了以后,由内而外,个性自然就有了。而且艺术个性,不应是你原始的东西。它应该是一个否定之否定,经过艺术和规律洗礼的,经过共性陶冶,这样的个性就是比较高层次的了。它深刻的道理在于,个性如果没有共性做支撑,那么就没有存在的价值。像这样深刻的道理有很多,我当时是属于悟性比较差的,很多东西都是很多年以后才领悟到。
艺术教育 文化大国
记者:郑老师,您是我国书画界最年轻的博士生导师之一,现在在中国人民大学也身兼要职,请您谈谈我国书法教育事业的现状以及您对发展高等书法教育事业有何好的建议?
郑晓华:书法教育是艺术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艺术教育一方面培养专业艺术人才,另一方面承担提高国民素养的任务。人的智力训练分为两部分,一个是抽象思维,一部分是形象思维。抽象思维是用数、理、化来进行训练的,而形象思维要靠艺术审美来培养,形、色、声、线之美,都要靠眼耳去感觉。没有经过一定的训练,感觉难于灵敏。而国民的审美感觉强弱,实际上是关系到我们国家人才智力资源的水准的一个重要指标,它进而会影响到生产、生活、消费等现代型社会建设很多方面。我们过去的教育基本上是传授知识型,更多的是注重理性思维,审美教育在中小学都分量很少,这就导致了国民审美能力的不足。比如从国外引进相同技术,我们做的产品就会稍微粗糙一些,为什么?因为我们的产业工人所受审美教育非常有限。初高中毕业就做产业工人,音乐美术稍微有一些常识而已,视觉、听觉、色彩、形状、线条等等细微的形式审美训练都没有,因而制作产品时内心就不会有追求更好、更精致、更优美的内在冲动。所以审美教育实际上也是生产力的一个基础。现在几乎所有的行业生产都涉及到形式美,如果产品的科技水平很高,外观色彩形状一般,那也很难做出真正一流的产品。所以实现产业的升级,除了进一步提高科技自主创新能力之外,加强国民形式审美能力的培养,恐怕也是一个很重要的任务。在这方面,书法艺术可以大有作为。
书法是一门内涵很深的传统艺术,同时它也是我国传统社会应用最广的大众审美普及形式。学书法追求完美,而且它是“单向时序”完成的,不能重复修改,技术精度要求很高。因而他对人的形式审美的训练强度是很高的。学书法培养毅力、耐心,及眼睛对细微形式美的判断能力。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大力普及书法教育非常有意义。不仅作为一门传统艺术去传承,更重要的是要把它作为提高全民审美能力的工具。我觉得在中小学普及书法,对提高中小学生的形式审美能力、对他们以后的职业生涯都会产生影响,而且一定是好的影响。
加强书法教育和研究,还有一个重要意义。即在全球化的背景下,要建设一个世界一流强国,没有一个独立的文化是不行的。近代以来“西学东渐”,丰富了我国文化。但也造成了我国文化“尾随”西方文化的局面。客观上助长了“西方文化中心论”。实际上我觉得外国的好东西我们要学,中国自己的好东西我们要继承发展。书法是中国最具民族特色的艺术,未来文化大国的建设,大力弘扬、发展民族独立的艺术非常重要。没有独立的文化,没有能够在全世界范围有影响的文化艺术,不可能建设世界一流大国。从这个意义上说,加强传统艺术研究,推进传统艺术现代化转型,使之在全世界产生影响,已是摆在我们面前非常迫切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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