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丹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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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不丹,理當要朝聖的。
普那卡(Punakha)的祭典,我們風塵僕僕趕去了,那廟宇壯闊華美,矗立在兩條河流——陰河與陽河的交會處。祭典前一晚,河邊布滿了北不丹髦牛族的帳棚,他們成千上萬,特地下山來參加盛會。我們也選了一處空地架起帳棚,沒想到風大,帳棚一直被風吹著跑,在森林中打滾,幾十匹馬低頭在樹下吃草,被帳棚追得東躲西挪,有點兒發窘,但也不躁怒,一邊躲一邊不忘吃草。看牠們叼著草走的模樣,我都不禁笑了。
到了夜裡,河邊格外的冷,我躲進睡袋,把所有衣服全一股腦兒裹到身上,卻還是冷得牙齒打顫。這一輩子從來沒這麼冷,也沒這麼黑過,我把手放到臉前晃了晃,還真是伸手不見五指,連一絲光都沒有。河水的聲音嘩啦嘩啦,就像冰涼海浪一再打來,我卻聽見遠方傳來歡樂的歌聲。那些北不丹人也真不怕冷。我想。
第二天早起,帶著黑眼圈去參加祭典了。面具舞在廟內的大堂跳,我先前在印度拉達克、紐約和台北都看到過的,卻未曾如此激動。那面具大而重,舞者戴著它,不斷反覆踏搖、迴旋,每一步踩在木頭地板上,都是咚得沈沈一響。斗大的汗珠從面具底下滑落,鼓聲中,舞者的喘息和呼吸,一波比一波還要清楚,彷彿是鴻蒙太初、天地迸裂之際的吟哦,掙扎吐出最原始的痛苦和歡喜。
我不禁得呆了,被催眠了似的。
後來爬上二樓,再從天井往下俯瞰,欄杆旁早就趴滿了不丹人,都在喃喃地禱告。我站在一個北不丹女人的身旁,她衣衫襤褸,帶著兩個小女孩,一個是她女兒,另一個顯然不是,五官輪廓一看就知道是印度人。女孩活潑可愛,好奇地打量著我,於是我拍了照,她們都是一臉的歡喜。
當我轉身下樓時,印度女孩卻追了過來。她靦腆地微笑,張開手,送給我一顆柑橘。我詫異得不知怎麼才好?趕忙在口袋裡找到了幾塊巧克力,塞給她,她硬不肯要,推了好久才收下來,又轉身咚咚跑上樓去。
我望著那顆黃澄澄的柑橘,正發楞時,卻看見那北不丹母親牽著兩個女孩,笑盈盈地下樓來了,這一回,她女兒遞給我一隻原子筆。在偏僻的山間,原子筆是何等珍貴的禮物哪?我惶恐起來,但女人還是笑,原來她們比我更懂得,施比捨有福的道理。
在回程的車上,我捧著柑橘和原子筆,問不丹的友人說,怎麼會有個印度小女孩呢?他說,是領養的孤兒吧,因為很多印度窮人翻過山,流浪到不丹來。我回想起女人和女孩的笑臉,才彷彿知道,為何昨夜北不丹人的歌聲竟是如此的歡樂了。就在寒冷的二月裡,我手中的柑橘卻像顆小太陽似的,越發地明亮暖和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