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伴

去年春天的某日晚，儿子放学回来，进门就说：“路上死了只猫！”我问：“死在哪里？”他说：“就在大门口。”我又问：“啥颜色？”他说：“黄的。”妻问：“是不是‘细丝丝猫’？”妻把天天晚上来我们楼门口，等着我喂的那只叫声细声细气的猫称作‘细丝丝猫’。儿子说：“我看不像，是让车撞的，流了一滩血！”妻对我说：“你拿上火铲，带上个黑塑料袋，把它埋到医院的草地上！”

她不说，我也是要埋的。或者说她知道我一定要埋，就让我早点出去，迟了，猫就会被来来往往的车碾烂。

我拿了把斧子，这时虽然已经是春天了，地表的土已经松软，但下面还是硬邦邦的，需要斧子才能砍动。我又带了两张报纸，好把它抱起来包好。

猫死在大门口里边，离大门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到了跟前，我一看就是那只‘细丝丝猫’，它的头底流着一滩血，两颗牙白白地露在外边。它是被撞死而不是碾死的，身上没有车轮碾过的痕迹。我跪下来，边包它边说：“可怜的‘细丝丝猫’，停一阵就要喂你，你忙啥，不能小心点吗？”

它的身子还软软的，我把它抱起来，没有去医院的草地，尽管那儿很安静，而是折回来，想把它埋在我家附近，路来路过经常能看到的地方。开始，我准备把它埋在路南的榆树从中，因为那儿有去年栽树留下的坑，不需要费力挖掘。但那里地势低洼，靠近围墙，潮湿阴冷，不好。随后我把目光转向路北，楼前有一片开阔地，在一溜柏树丛西，有块地方既高哨又向阳，就决定把它埋在那儿。

表层的土消了，下面还冻得很结实，我劈了一阵子，为它打了一座墓。墓是长方形的，但是有点窄，它的腿放不进去。于是我又把它抱出来，加宽了“墓室”。把它的身体用报纸紧紧包住，又在它的头部多包了一层。

埋好后，我站起来，默念了二十二句：“一切如来心秘密全身舍利宝箧印陀罗尼经咒塔梭哈！”祈祷它往生西方极乐世界。

起身回家的时候，我看见一个人拿着一张铁锹，几张报纸在刚才猫死的地方找寻。我就问他：“你是不是找猫，那只猫是你家的吗？”他说：“不是，我刚刚路过这，看见死了只猫，准备埋了它。”我说：“我已经把它埋了。”他说：“不知道是谁，咋开车呢，好端端一条命啊！”我问他叫什么名字，在哪儿上班。他说他叫张巨，在平朔露天矿开客车，接送工人上下山。

昨天我就看了气象预报，明天华北地区普降大雪。这可能是这个冬天的最后一次雪，春天缓慢地走过来了，新的一年又将以勃勃的生机展开在人们面前。山川将再次苍翠，万物将再次复苏，可是‘细丝丝猫’再也看不到了。

吃过晚饭后，我拿着一根火腿走出楼门，喊着：“黑虎，黑虎！”我家的黑虎已经一天没有回家了，这也是我每晚出去喂猫时不变的吆喝。过去一吆喝，‘细丝丝猫’，还有另一只黄猫就会准时跑过来。有时，那只小花猫，还有那只小黑狸猫也会来。我喂它们，它们互相争食，热热闹闹的。可是今天，半天过后，只有另一只黄猫跑过来，再也看不到‘细丝丝猫’了。

它是一只身大力壮的黄猫，很老实，特相信人。别的猫一边抢食，一边躲人。唯有它，跪在我的脚下进食。吃完后还一个劲儿地蹭我的裤腿，我抚摸过它，也抱过它。有回我喂完猫回家，大黄猫跟进楼道，在门外呼叫。还有一次，它进了家，站在门口，慢慢往里走，一边紧张地望着我妻。我家已有两只猫，妻不稀罕它，向它喊：“出去，我们家放不下你！”它就叫了几声，慢慢退出了屋子。每天晚上它都会在楼下等我，不管是寒风呼啸还是雪花飞舞。我一出来，它就会发出欢喜的叫声；我出得迟些，只要楼门开着，它就会站在门外叫我，声音细细的，透着深深的期盼。

它的死是这个春天的大事。从生命的脆弱和卑微来说，人类和它简直没有任何分别——昨天还活蹦乱跳的，今天突然就横死在路上；去年一家人还团团圆圆的，今年就有人得了不治之症。

这世界，越来越多的人都想跑在别人前头，骑到别人上头，似乎越快越能奔向幸福，越高越能践踏脚下的生命。

‘细丝丝猫’的死预示着人间的种种悲剧，你的承认，它是这个春天最大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