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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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孙莱芙散文选》 |
《孙莱芙散文选》63
去年秋天,我和儿子回到故乡,住在县城的朋友老王家。儿子此行的目的,就是想弄只小动物养着。我们在街上的宠物店转了转,价格都挺贵,而且也不中意。老王的老伴儿就说:“我们院有家母猫生了三只小猫,要的话我给你挑一只。”
那是一只黑灰中夹杂些黄色的猫,脸半个是黑的,半个是黄的。我们分不清它是公的母的,儿子给它起名叫咪咪,我们用纸箱把它带回市里。
那时,我们刚从邢家河的一间小南房搬到贺家河的间半正屋,此前,我们还在小村之南住过五年破楼,都是租的。
我们和一位老太太住在一个地上。三间房,我们住东,老太太住西,中间的后半部分归我们使用,两家人共走堂屋门。
猫和我们在这儿生活了三个月。我们出去的时候,它被锁在屋里;我们回来,它才能够在堂屋前后走动;有时候,中午或傍晚,老太太开开门,搬一只小板凳坐在堂屋跟我们说话,小猫就蹑手蹑脚地溜进她的屋里,四处走走看看。
房东有十几间房,院子也大。天太热,回家后就得打开屋门。这时候,咪咪就会窜出门去,蹲在台阶上观望。猛不防,房东家的大狗“呼”地一声扑过来,咪咪一惊,“唰”地逃回屋里。大狗追进屋,赶它不走,踢它又不敢。我们嫌麻烦,以后不管再热的天也尽量不开门,这样它就只能呆在屋里。白天,它蹿上纱门,从玻璃上看院里走动的人和狗;晚上,它爬上窗帘,一遍遍地荡秋千,我们一笑,它就做得更加起劲了;儿子睡下后,在被子里动手动脚,咪咪先是匍匐下来,然后猛地扑上来,嘴里呼呼有声。灯灭了之后,它会钻进被窝里,把身子紧紧地贴住我们,“呼噜呼噜”地“念书”。
这年国庆节,我们再次搬家,由这个村的中间搬到了村西。等所有的东西都装上三轮车拉走后,我从里屋把它紧紧地抱出来。忽然间,它像疯了一样,在我的手背上抓出很深的血道,拼命挣脱出来,飞跑进屋,蜷缩在屋角。我进去一把卡住它的脖颈,把它提出来丢进电动车座里。一路上它“喵呜喵呜”地叫个不停,声音里透着离别的悲伤。
接下来是寒冷漫长的冬天,我们用蜂窝煤生炉子取暖,家冷。我坐在炕上看书,在电脑上敲打东西。它要么就睡在我的腿巴,要么就钻进被卧的苫布底下,要么就卧在电脑的键盘上。下了几场很厚的雪,我用尼龙布把雪兜出去倒了,它在院子里跑来跑去,脚掌上沾满雪水,不住地抖动。正午,屋顶的雪化了,银亮的水瀑布一般落下来,院里没有下水设备,我用桶和盆在檐下接水,再倒出去。它跑到盆边看水花,水溅了一脸,就赶紧跑开了。随后,它站在远处望着叮咚作响的水帘,露出迷惘的神色。
每天晚上,我都要开开大门,出去倒灰,它总要跟出来,站在门墩上观望。有一回,很晚了,我们正准备睡觉,忽然想起猫怎么不见了。在家找了半天,又站在院里喊叫了一气,后来突然想起它是否没跟着我回来,被关在大门外了。我们一家人开开大门,四处寻找、呼喊。很久之后,在一家人窗前的一堆木头里传出它的叫声,我们跑过去,左喊右喊它就是不出来。后来我们往回走,它才慢慢爬出来,没有理会我们就径直进了门。我们说,它在门外等得太久了,估计我们不会想起它来了,太不把它当回事了,所以,它对我们有怨气。
这年冬天,还发生了一件大事。有天凌晨,咪咪忽然蹿上了窗帘,在窗台上跑来跑去,发出“哇呜哇呜”的叫声,我们都不以为意。天明后,妻子出了院子,看到伴随我们四五年的两辆电动车被贼盗走了,大门上的铁环被生生地剪断了。我们这才感到这小东西是有用的,它想保护我们那点可怜的财产,可它无能为力啊!
春天总是在不知不觉中来了。天气暖和以后,我们每次出门,就把猫留在院子里,再把大门拉开一条缝,方便它出进。我们住处的西边有三间没人住的房子,院里堆满了废旧物品,它西面是老李家的房子。老李家养着两只猫,一大一小,是母子关系。这两只猫老是到那个堆满废旧品的院子玩耍,这家的大门也是用链子上锁的,我出门时也顺手把那边的大门推开一条缝,好让它们三个在此活动。
晚上,老李家的小猫在那边叫,我们家的咪咪就要出院、上房。有好几回,咪咪一晚上在南房顶上转,天快亮的时候才抓门,我们开门把它放进来。有两次老李的小猫进了我家院子,老猫紧紧地跟在后面。又有一次,老李家的小猫和咪咪刚刚走到一起,那只老猫就如狼似虎地扑上来,咪咪身上的毛立时就被它叼下几绺。我拾起砖头土块,把这对母子猫打得远远地。以后它们又来门上晃悠,我都如法炮制。
这年五月,我们在开发区买了套房子。我来这个城市工作已经17年了,第一次有了自己的房子,不再四处飘零,寄人篱下了。搬家这天,我先用摩托把咪咪送过去,进了门,就把它放在妻子怀里,让妻子安慰安慰它。妻子抚摸着它说:“咪咪别怕,这是我们的家,以后我们再也不用搬家了,你先看看咱们的房子好不好?”咪咪在房间各处闻闻,随后它跳上窗台,卧在护栏里,看看窗外的草坪和大树,听听树上的鸟鸣,神情显得特别安然。
这年六月底,我回老家采访,妻子忽然打来电话说,咪咪生了三只小猫,两只黄的,一只黑的。她问我要不要扔掉一只,我说:“我们少朋,咪咪无亲,以后看谁们喜欢,我们送他一只。”
我回到家,咪咪已经生产十多天了,它和三只小猫躺卧在一只纸箱里,每天除了喂奶,便是一个个舔舐这三只可爱的宝贝。为了给它增加营养,我们每顿都给它喂食火腿肠。谁想,没几天,咪咪突然就不吃不喝了,但是它还是静静地躺在纸箱里,把肚皮翻出来,让小猫吃奶。第三天,它忽然追着人要吃的,我们给了它一根火腿,它吃了大半截,从此之后,再没有进食。
妻子抱着它出去打了两回退烧针,效果不大。我买回吗丁啉、藿香正气水、葡萄糖。吗丁啉是促进消化的;藿香正气水我们的孩子常用,他们在夏秋季节老是不吃饭,每次服用都有很好的疗效;它不吃不喝这么久,葡萄糖能补充它的体液。但是,这些东西都不起作用。
咪咪停食之后,就不再进纸箱给小猫喂奶,而是躲在房间的角落里,卧在冰凉的水泥地上。这天上午,我把它抱进纸箱,它没有出来,而是把整个肚皮翻转过来,让小猫吸吮自己干枯的奶头。下午它卧在墙根,我让妻子抱住它,用注射器强行往它的口里推进一只藿香正气水、一只葡萄糖。此后它的胃咕咕有声,接着四肢抽搐,嘴里漾出一股清水,顷刻就断了气。我托着它温热的身体,呆呆地跪在那里。
儿子哭了,妻子也哭了,我忍着没有掉泪。妻子找出一块它铺完的枕巾,把它包住,装进一只布包里,我和儿子相跟着出去埋它。我们穿过一片树林,走进一处布满草坪,长满松树的公园,在一棵大树下给它挖了个坟。枕巾有点小,它的身下没有完全铺住,但是我把它的眼睛盖的严严实实,我不想让它的眼睛落进泥土。
送猫的时候,我很难过。直到今天,想起它,心中就充满难言的悲伤。在我的一生中,有过许多伤心的日子。记得我参加工作的第三年,患有风湿性心脏病的母亲住在医院里,医生说这病治不好了。那天正好我们学校的车要到我们村去拉东西,我跟司机打好招呼,进了住院室,就拔掉母亲输液的针头,把她抱上了车。母亲说:“妈想住院,妈不想回!”
那时候我穷,雇不起车。我想治好母亲的病,但自己没有力量;想让她多活几天,又怕她回不了家。到今年,母亲去世已经23年了,每每想起这件事,我就对自己说:“你真是一个不孝之子啊!”
我们生活的人世间,财富越来越多,温暖越来越少。无论是我们的亲人或者是爱物,往往就这么流星般地坠落。留下我们的心,在人心的四季里,孤单地呼唤着心房;渴盼着每颗跳动的心,都能彼此相依相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