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着去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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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记得宿舍眼睛阴雨连绵王曼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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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莱芙散文选》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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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恒今年21岁,是朔州市开发区中学高17班高二年级的一名学生。他们班有48位同学,他的成绩一直是第一名。
这是一个双腿不能站立,只能爬行的孩子。从小学到高二这11年,他一直是爬着去求学。爬过几多春夏秋冬,暴雨飞雪。今后,他还得一直爬下去。一个没有双腿支撑的人,他的人生季节便只有冬天,他只有靠着一颗火热的心,去寻找希望的春天。
事情还得从头说起。1992年,朔城区小平易乡林家口村林有泉家一岁半的孩子忽然发起高烧,服了很多药退不下来,爸妈赶紧找村里的医生打了一针。这一针下去,孩子先是一条腿瘫软下来,随后另一条腿也失去了知觉。父亲林有泉和母亲安字梅心急如焚,想给孩子尽早到大医院治疗,但手里无钱救不了人。第二年,好不容易借到了钱,父母就背着他到太原住进了山大医院,医生诊断为“神经梗炎”,说这种病的患病率很低,不易治愈。但林有泉和安字梅铁了心要给孩子治病,他们相信上苍会给他们一家带来希望的。结果,治疗了73天,孩子经常发烧,痰憋得出不上气,“吃饭”从胃管里打;大人熬煎,孩子受罪,花了两万多块钱,但站起来的希望一点没有。没办法,夫妻俩只得背着孩子回了村。
四岁前,这孩子一直在炕上仰面躺着,不能翻身,不能行动。四岁以后,才能趴在炕上,但下肢无力还不能弯曲,只能靠上肢的力量拉着前行。
林有泉当过工人,后来下了岗,回村种了50亩地,夫妻俩还放着自家的一群羊。因为家庭困难,四个女儿仅念过初中,林恒的弟弟初中念了一年就到露矿学徒做蛋糕。父母整天几乎不在家,三个姐姐先后出聘,所以,大部分时间林恒只能一个人在家度过。
父母说这孩子从小就爱翻书,喜欢拿铅笔乱写乱画。可能是天性,也可能是一个人无聊,总得找点事做吧。他把姐姐们的课本收拾起来,一本一本地看,看完了就放在书包里。通过不断地问别人,不断地写和记,八岁前,大多数简单的字他已经认识了不少。
1998年,林恒要到村里念小学。刚开始是父母背,背了三年。以后,他一年年重了,心也一年年大了。父母背着他越来越吃力,他想到父母也不可能一直把自己背到底,人最终得靠自己活着。有一天下大雪,父亲背着他到学校,爬坡的时候,父亲摔倒了。父亲倒下的时候,还紧紧地护着他。
他对父亲说:“爸,以后您就别背了,您们背不了我一辈子,让我走吧!”
接下来的三年,他都是爬着去,爬着回来的。那时候的林恒,下肢还不能弯曲,用他母亲的话说,还不能“搭马马”。从家里到学校虽然仅仅是100多米,对其他孩子来说简直就不是个事,但对他来说,这段距离太漫长了。他得把整个身子贴在地上,用前肢拉动着后肢,就这么来来回回爬了三年。
初中他是在杨涧煤矿子弟学校念的,学校离他们村二里。自上初中以后,他就没用父母送过,自己坐客车去,坐客车回来。杨涧煤矿客车停车点离子弟学校还有一里,这一里路,林恒都是爬着“走”的,无论是返校,或者是回家。夏天戴单手套,冬天戴棉手套;膝盖经常被磨穿,肘子不时打补丁;双手磨的都是茧,上面布满大大小小的裂口。每一次父母总还得到村口送他接他,因为他无论去和回,都要带着书包,还有换洗的衣服,这些东西他无能为力。
他们的教室在二楼,宿舍离教室200多米。教室不算高,宿舍也不算远。但那时候,他的下肢简直就出不上力,还得靠两只手把它们拖动起来。
最难的是上厕所。宿舍后面是厕所,在露天。平时,有人把尿撒到进出口,便池四周都是粪便。下雨下雪的日子,他的手套和下肢全是水和泥。上厕所的时候,他不能像常人那样蹲着;上完厕所后,他得找个地方坐下来,然后才能勒紧裤带。一个乡村中学的厕所,天气晴好的时候,下脚尚不容易,如果是阴雨连绵,大雪纷飞的日子,一个不能支撑自己的孩子,上一回厕所多么难啊。
初二那年,他又转到了磨上,这个村有一所私立中学,办得不错。无论是在杨涧煤矿子弟学校,还是在磨上中学,他的生活都离不开同学们照应。比如打饭,一直都需要同学们帮助。
他来这里不久,有天摸黑起床,不小心把一位同学的饭盒碰到地上,惊醒了大家。有位同学一向比较霸道,响声惊了他的觉,他非常生气,命令宿舍里以后谁也不能给林恒打饭,谁打他就揍谁。结果,林恒每天勒紧裤带坐在教室,一个星期没吃上饭,他回家之后就饿昏了。父母知道这件事后非常气愤,星期日便带着他去找这个学生。他们到了这位同学的村,他正在地边割草。一见林恒的父母,这位同学马上就承认自己错了,说这些天同学们都对他有意见,他自己也觉得太过分了,表示以后再也不敢这样做了,还要尽力去帮助林恒。
毕竟是孩子,还小,不懂事。再说,在这两所学校里,无论是同学和老师,帮过他的人不少。有位语文老师班翔,看到他的作文具有很强的思想性和逻辑性,赞赏有加,常常用一节课的时间对他文章的得失进行分析。不仅进一步提高了他的写作能力,而且鼓舞了他生活的信心;有位英语老师肖玉清,也是学校的副校长,不时问他有啥难题,还经常到宿舍里给他补课。
2008年,林恒参加了中考,成绩是527分,他的体育成绩是0分。他没能像一些尖子生那样考到600多分,但是他靠着艰难的爬行和顽强的攀登,一点一点地前行着。
秋天,爸爸背着行李把他送到开发区中学。看到宿舍楼里有厕所,而且干净;教学楼里有厕所,也干净。可是,他们的教室在五楼,这一天到晚上上下下的,儿子能行吗?林有泉又愁了。无论儿子在何处读书,他一走,他们夫妻俩的心也就跟这走了。
但是这一次,他们的宿舍里住进了一位从平鲁井坪来的同学,叫刘玉飞。刘玉飞的父亲刘军在市公安局工作,这天他也来送儿子报到,安排食宿。当他给儿子铺好行李后,看到一个孩子爬进宿舍,身后跟着一个背行李的庄稼人。这孩子哪个瘦啊,简直是皮包骨头;他的眼镜不知有多大度数,尽是圈圈。刘军帮他们父子铺好行李,问过林有泉情况后,走的时候,他把儿子叫出门外。
他对儿子说:“以后你要帮着他。在家父母是亲人,念书同学如弟兄。这同学二字不是一般关系,那是你一生的亲人和弟兄。”
从此,刘玉飞成了林恒的贴身侍卫和保镖。从买饭、打水到倒水;从买手套、牙膏等生活用品;从找学校管理人员要求把林恒安排在阳面宿舍,免得他的腿因潮湿而疼痛;从两星期一次放假送他上车,到开学他在路边等着接他;从他主动和林恒坐在一起,刘玉飞在外,林恒在里,这样,一来林恒爬进爬出,他能起身让座,二来他挡在外面,林恒就不至于因为失手掉下来。
从清晨林恒爬上五楼,一直到下晚自习的铃声响起,这一日三餐,都要刘玉飞送上楼去。每当中午快放学的时候,刘玉飞就坐不住了,他抓耳挠腮,左顾右盼,不时用眼睛向老师“说话”,他怕老师拖堂,误了打饭。因为他得先给林恒打饭,送上五楼,然后跑下来再给自己打,迟了,怕林恒心焦;迟了,饭就凉了,保不住就没有了。从入学到现在一年半多的时间,刘玉飞在楼内楼外端着饭盒,提着热水,奔跑跳跃,飞上飞下的情景,便成为同学老师眼中感人至深的一幕。
有一回下雨,雨特别大。刘玉飞怕湿了衣服,出得迟了,匆忙中打好饭送上楼去,上楼一看,饭已经凉了,于是他又跑下去,到另一个窗口,重新打了份热的。刘玉飞人胖,嘴也馋,不想吃食堂饭,平时喜欢从小铺子买点乱七八糟的东西顶一顿。但是林恒身体弱,顿顿得吃热的,这样一来,刘玉飞就断绝了自己的这项爱好,顿顿不离食堂饭了。
每两个星期他们休息一次,星期五上午十点半,刘玉飞代替林恒和王曼慧老师请过假,给林恒背上书包,拿上要带的其他东西,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学校。刘玉飞叫上一辆出租车,把林恒送到二路车终点站,在二路车上给他占好坐。如果人多没座,他就叫乘客们大叔大爷,您给让个座。直到看见车走远了,他才又重返到学校,整理好自己的东西,然后回家。
去年秋天,又是星期五,学校放假。他们下了楼准备回家。当林恒爬到教学楼的拐角处,迎面跑过一名小学生,他的膝盖碰到林恒的鬓角上,把他的眼镜柄撞断了。刘玉飞吓坏了,见他只是脸上有块地方发紫,问题还不大,赶忙跑到小卖铺买上胶带纸,把他的眼镜粘住,然后才把林恒送到车站。
有时候,刘玉飞有事请假,便把自己的工作托付给他的好朋友裴斌,走前总要千叮咛万嘱咐。
林恒身体单薄,经常感冒发烧。去年流感时期,他又发烧了,体温达到39.5度。上晚自习的时候,他浑身发软,头上直冒虚汗。刘玉飞跑到医务室买好药,然后把他背回宿舍,让他服了药,喝了水,给他多盖了一张被子,让他发汗。半夜12点多,他一摸林恒的身上全是汗,把枕巾和被褥都湿了,便爬起来给他擦干;凌晨四点,林恒又出了身汗,他又起来擦干。上早自习的时候,他看见林恒睡得很香,就放心地去了教室。仅仅上了半节课,他便和老师打了招呼,早早去给林恒买饭。
刘玉飞说,刚开始照顾林恒的时候,是出于同情。后来长期伺候林恒,他觉得负担很重,特别麻烦。现在,一年半过去了,竟然养成了习惯。有时候林恒因病在家,刘玉飞立起坐下,走进走出,像掉了魂似的。
而林恒的学习精神感染着他,也感染了全班的同学。他从早到晚坐在教室,夏天,午休三个小时,林恒都不休息,太累了就趴一趴。屁股因为长期坐在凳子上,磨得不是硬茧就是水泡。从小学六年级的起,他就想到自己往后的出路。上了初中,经常想的是自己和别人没法比,别人念不成书受个笨苦也行,但自己不行。
今年1月18日是林恒的生日,那天正逢开学。全班同学自发组织起来,给他过生日。他们找了一家饭店,每人花了30块钱。因为匆忙,没来得及买生日蛋糕。但全班的同学都满好酒,祝福林恒生日快乐。有位同学代表大家说:“林恒,以前我们不懂啥叫人生,和你在一起,从你身上感受到生活的艰难,我们长大了;再一个是,过去我们可怜你,现在是可怜我们自己,身体完好但老是虚度光阴。能和你作同学是我们的光荣,你虽然不能站立,但你给了全班同学一种精神!”第二杯酒大家敬给刘玉飞,一位女同学说:“刘玉飞,你记得吗?有一回中午放学下雨,你端着饭盒奔跑上楼,给林恒送饭,因为跑得太快,摔倒了。我回去跟宿舍的同学一说,大家都哭了!”
(本文写于2011年夏天,明天就是2013年的除夕夜。自写完这篇文章,我再没有见过林恒和刘玉飞,他们现在已经高中毕业了,目前正在做什么,我不知道。在新年的钟声即将敲响之际,我默默地祝福他们能够生活和生存下去,也祝愿他们美好的友谊地久天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