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在苏州的“老屋”——日后再回铁瓶巷,还能找到往昔的记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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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6月22日星期四
前几日晚上接近子夜,手机传来微信的嘀嘟声,直觉自己要看看这条信息,打开看是在德阳的慧乐嬢嬢告诉我:苏州的叔叔婶婶从铁瓶巷举家搬离。瞬间我睡意全无,因为爸爸八岁时随父母逃难离开故乡南浔,几经辗转后到了苏州,落家在铁瓶巷里的老房子,年过80余载,老屋满载着我们三代人的满满记忆。
据一九九七年版南浔余德堂潘氏家谱记载,潘氏祖籍湖州环渚,系明朝大臣治水专家潘季驯的后裔。潘季驯奉三朝(嘉靖、隆庆、万历)简命,出任总理河道,主持治理黄河、淮河、运河。潘季驯亲临第一线,防洪抢险,累见成效,功勋卓著。1584年贬官回乡闲居,见北门苕、霅两溪汇合处水势湍急,民渡艰难;1585年他捐银二千五百两建造一座五孔大桥(1840年修改为三孔),人颂其德,人称“潘公桥”,至今犹存,是湖州著名的一处古迹。
明清以来,南浔素以千船泊岸,商贾云集,人文荟萃,被称为“江浙雄镇”。清道光初年,先祖由湖州迁徙南浔,至我的父辈十八之人,为南浔余德堂潘氏四世,湖州潘氏第十五世。1938年因战乱,我祖父携老母带兄长及自己妻儿,举家逃难到上海,1941年迁居苏州。
据父亲与硕民叔叔告诉我,祖父祖母在苏州住过几个地方,最后落脚于铁瓶巷;而我对苏州的记忆则全部来自于铁瓶巷22号新民里13号,从会写字开始就是用这个地址给爷爷奶奶写信的。
铁瓶巷,东起人民路中段乐桥堍,西接镇抚司前,全长300多米。相传是因唐朝初年有一仙人在此枕铁瓶而卧,并留下一个铁瓶而得名,苏州人也称其“铁皮巷”。 其最有名也是最大的宅子,在铁瓶巷22号。清道光年间的进士,浙江宁绍道台顾文彬还乡后,花了二十万两白银,在此修筑住宅与花园——花园即为怡园,宅子的东路就是著名的过云楼,取意“书画于人,不过是烟云过眼而已”。
上世纪九十年代苏州市将干将路拓宽延伸拉直,只留下铁瓶巷北面的一小段民居,其余部分及西面那些首尾相接的弄堂,都湮灭在“苏城更新”中了,但原来的22号尚有一段不足二米宽的备弄还在,祖父祖母居住了几十年、我父亲与弟妹们度过了青少年时期的家,被保留了下来。
小辰光阿拉是乘火车到苏州的,哥哥与我在铁瓶巷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的暑假。我跟着奶奶睡在大床上,床帐如帷幔把床变成了一间小屋;爷爷睡在自己的木板床上,当然也是有床帐的;哥哥睡在哪里记不清了,能记得的是我隔着帐子听爷爷给哥哥讲故事。
每每从上海到苏州进入铁瓶巷,那悠长且黑黝黝的备弄,狭窄且高低不平的地面,只能借着备弄里不同的院门打开才有点亮光。黑铁墨脱(形容漆黑)中摸到爷爷奶奶家所在的院门,走进去先要过汤师母家永远关闭的黑门,再经过邱阁里(苏州闲话就是姓邱的人家)永远敞开一览无余的家,拐弯进底楼的客堂,里面是高高的早已熏黑的木头板壁,小心避过好几只煤炉,小心谨慎爬上嘎吱嘎吱响的木楼梯,抬头就是罗师母孔师母陆师母三家合用的灶屋间,拐弯经过香香窝里(我幼时的玩伴),跨过一道腰门,就是爷爷奶奶的家,然后就是会唱评弹的唐先生家,再隔壁是王师母家,能与上海的“七十二家房客”一比。
老早点爷爷奶奶房门口有一个很大的水缸,水缸旁边是煤炉,那是奶奶施展厨艺的地方。记得家里有位“走做”(相当于现在的钟点工)阿惠嫂,爷爷奶奶总是很客气地请她做事,印象中不善言辞的她经常苦着一张脸,每天会来挑水汰菜倒马桶。
铁瓶巷是老房子,木头墙壁木头地板。邻里之间因为只有一板相隔,讲话声音大一点都是彼此听得见;年代久远的木头地板,稀松甚至有些细缝,我喜欢帮奶奶拖地板,人太小拖把绞不干,湿哒哒拖了以后就会有水滴漏下去,楼底下的人家就要哇啦哇啦叫:“潘师母,倷哆地板漏水哉。”
讲到拖地板么,一定是要到楼下井里去吊水呃。我一只手拎吊桶,一只手拎铅桶,暼嗒暼嗒下楼过备弄,走到新民里的大天井。那里有两只井,我学着别人的样子,将吊桶的绳子在手里绕几圈,然后哐嘡一声把吊桶扔到井里,将它抖一抖翻个身就有水进吊桶,然后再哼哧哼哧拎上来,满满一桶水,晃叽晃叽上来后只有半桶了。当然是闯过祸的,不小心失手将吊桶落到井里去,然后哭出乌拉去找奶奶,由她求人帮我用八爪钩把吊桶捞上来。
小辰光哥哥和我一到苏州,奶奶就要到对面的朱鸿兴买汤包给我们吃。爸爸最记得奶奶的拿手菜是栗子炖肉,酥透酥透入嘴即化;他还喜欢吃奶奶烧的油爆虾,吃的时候整虾进去虾壳出来,吃相好得弗得了。那个时候朝晖的爸爸铁夫叔叔到苏州,欢喜一个人出去兜兜,到观前街吃点小吃。
后来哥哥和我渐渐长大了,在东北公主岭的堂妹朝晖别了父母,到苏州来陪伴爷爷奶奶。那时的我已经是在农场独当一面工作的大姑娘了,到苏州经常窝在西厢房里看朝晖画画,听爷爷讲张(聊天),奶奶么总是喜笑颜开地欣赏我从上海带来的日用百货。
记得那个时候我从上海到苏州,都是从新民里进入的,走进黑黝黝的弄堂拐进13号的木门,抬头就能看到二楼西厢房的窗,奶奶总是坐在窗前的大写字台边上,一边用扑克牌通五关一边等我(这如今也成为了我的习惯,只是用电脑而非扑克牌);爷爷呢,喜欢半躺在西厢房走廊的竹塌上面,笑眯眯地听我讲上海的事体。
再后来朝晖也长大了,硕民叔叔一家从太原迁到苏州照顾爷爷奶奶。我也从农场调到了上海,读书、结婚、生子,越来越忙,苏州铁瓶巷去得越来越少,直到奶奶和爷爷相继过世。。。
而后的而后,为了自己与父亲浓浓的姑苏情节,十几年前我在苏州买了房子。2019年前,我们经常带父亲到苏州小住几日,会与父亲一起到铁瓶巷,看看记忆中的“老家”,与叔叔婶婶谈家事续亲情。哦,每一次去,我总要拍些照片,以留下些光影与念想。
而今,随着叔叔婶婶举家迁离铁瓶巷,“老屋”已不再是“老家”,不仅是叔婶一家,我的记忆,爸爸与哥哥及亲友们对铁瓶巷的记忆也将随之无着落了。据说此次居民搬迁是为了“危房安全”,国有房产修缮保护利用。之后铁瓶巷会变成什么样子?当我们以游客身份再度踏入,还能找到家族、父辈与吾辈记忆的痕迹么?
这年头,新一轮“城市更新”已成主流,老房子便顺理成章地归为被更新物了。我对阿邦讲,近年你祖家在上海合肥路上百年的老房子被征拆了,如今我祖家在苏州铁瓶巷上百年的老房子也被征收了!虽然感恩的“根”都没了!但对“根”的记忆,以及感恩的情怀,还会伴随你我,传递给后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