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悖论（二）by ylisu

二．红发巨人

 

脚步声伴着说话声远远的传来，走得近了，拐了个弯，一行人又渐渐远去。不二心下悄悄松了口气，又有些遗憾语言不通，听不懂那些人一路过来说的是什么，不然也能得一二信息，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两眼一闭瞎抓。

咦？不二忽地睁眼，距离这么远，他居然能听到那些人的说话声，而且字字清晰如同耳语，他什么时候听力这么好了？不二微微一怔，忙凝神倾听，有风吹过，仿佛顽皮的精灵般在空气中嬉戏，喁喁窃语，传递着大地的信息，亦带来人类的声音。不二缓缓闭上眼，风声盈满耳朵，刹那间福至心灵，他伸出手，指尖掠过一股清凉，仿佛风精灵在他指尖跳舞。

仿佛听到了大自然的声音，不二一颗惶恐的心倏地安宁下来，神情温柔，唇角噙笑，默默的跟着风的指引，走出会场，他脚步轻盈，走得轻快，仿佛羽化成风一般。风中传来的信息说这里是索兰拍卖场，弗兰考星球上第一大拍卖场，隶属于星球上三大势力之一的亚当斯家族。弗兰考星属于黑色星系，无政府状态，其地理环境和气候皆极其恶劣，千年前还有一批原住民，随着迁徙流亡，后来成了亡命之徒和星际海盗的踞点。现今的三大势力之首木手家族就是星际海盗，其他的三教九流盖不一而论。

不二听得嘴角不住抽搐，莫说鱼权，只怕这鬼地方连人权也没有。虽说物种进化就是物竞天择，优胜劣汰，但是这种赤裸裸的弱肉强食原则，在和平世界生活了二十余年的不二听来就觉触目心惊。

亚当斯家族已经紧急派人来处理索兰拍卖场发生的事故，不二行走中时不时就看到有人在旁边行经，仿佛一个侧身便能撞见，端得惊险。大概是那些巨人们人高目光也高，而他太短小，刚好在他们的视线水平下，所以一路行来有惊无险，不二终于在风的指引下走出那个与他来说仿佛迷宫一般的拍卖场。

 

如释重负，不二的身体摇晃了下，指尖凝聚的风忽地一声四下散开，再无痕迹。他心下一急，再想凝气，却只觉得头痛如刺，双耳哄鸣，天旋地转，险些一头栽倒在地上。他不敢在拍卖场门口逗留过久，跌跌撞撞的往前走，也不知走了多久，昏昏沉沉间看到一辆车停下来，有人在上车，他便跟着上车。无论如何都好，只要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车厢内一片空荡荡的只有三三两两坐着人，不二一上车，原本懒懒散散状甚无赖的人们便倏地将目光聚集在他身上。

车灯一打照，不二的太阳穴突突地跳，越发觉得头痛欲裂，全身散架般只想就此瘫难，管他天翻地覆。但他反而挺直了背脊，抬起头轻轻一扫车厢，然后目不斜视的走到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如芒刺在背。

 

“幼崽？”他身边一个低着头似在打盹的男人猛地睁开眼，鹰目闪过一抹异芒，紧紧攫住那道细小的身影。

此言一出，车厢内看向不二的目光突地灼热起来，幼崽！

一只瘦小的，孤零零的幼崽。

不二下意识的去看双腿，腿还在，他心下稍定，这些人的目光太过侵略性，让他刹那间有种才出狼窝又入虎口的错觉。

车内人七嘴八舌说起话来，看向不二的目光越发赤裸裸。

不二只作不知，强自镇定的看向车窗。透明的车窗里倒映出一张稚气的脸庞。浅褐色的头发，冰蓝色的双眸，十四五岁模样，脸颊微鼓还带着婴儿肥。不二惊诧的看着他，他的眼中亦露出惊诧的神色，眼睛圆圆的，眼尾虽拉长趋势，将将长开的模样。

稚嫩的少年。身后夜空深邃缈远，仿佛一条亘古黑暗的隧道，车灯照出短暂的路程，不知开往何方。

不二微微垂目收敛了眼中的惊诧，那是他十年前的模样。是因为这张脸的缘故才有此番际遇么？他伸手抚上脸颊，苍白的脸颊带着仓皇的凉意。

这不是他的。

眼角余光瞥到一缕红光闪烁，不二看到右耳上戴了一个耳钉，小小的金色的耳钉呈三叉戟样，戟身上镶嵌着两块红色的宝石，光芒璀灿。

这也不是他的。

不二伸手想摸摸耳钉，却在将要触及耳朵的时候收手缩肩，躲过身后伸来的魔掌一边猛地抬起头看向来人，目光犀利，脸上带着被打扰了的不满。

来人显然没想到他会这样警觉，手便停在半空，看着他。两米多的个子，小山般的身材微微倾着，巨大的阴影挟着强大的威压而下，顿时笼罩住了不二整个瘦小的身体。

不二呼吸一窒，身影却纹丝不动，只横眉立目的瞪着他。

那人似无所觉，看着不二的目光仿佛在看稀世珍宝一般，带着三分贪婪七分激动。幼崽都是珍贵的，是各星系的珍宝。在这出生率呈负比的年代，莫说弗兰考星，便是主星上的幼崽出生率也是极低的，他们这些流浪在星际的人，别说拥有一个幼崽，便是寻常见到一只幼崽也难。幼崽是他们的希望，是他们的救赎。这个星球不存在法律、公平、正义，只有赤裸裸的丛林主义，但有一点与其他星球别无二致，那就是在对待幼崽的问题上。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将爱护幼崽列为人生第一信条。哪怕双手血腥穷凶极恶之徒，也恪守着这唯一的底线。

 

不二见那人五官渐显扭曲，脸现狰狞之色，心下不由一凛，圆睁的眼睛中便慢慢沁出几分害怕，鼓鼓的包子脸也扁了下去，显出几分委屈胆怯状，然后伸出小爪子慢悠悠的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钢镚儿递到男人的手上。

男人呆住了，目光直愣愣的从不二身上艰难的拔出来落到手心上。

不二扁扁嘴，又慢吞吞的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钢镚儿不舍的递到男人手心，啷当一声，钢镚儿相撞的声音中不二的眼圈红了。早餐长着翅膀飞走了。

男人不可置信的看着手中的钢镚儿，五指山甚至有些颤抖，这是幼崽给他的！

居然还不满足！光天化日之下讹他一个小短鱼的钱，还有没有天理啊？

不二愤怒的把口袋翻出来，抖了抖兜底，意示没有钱了。

 

然后……

不二淡定的看着讹钱的人被车上人揍得爬也爬不起来。果然装弱势这招无论对哪个时代的人来说都是大杀器，哪怕这是个强者为尊，弱肉强食的年代。

人皆有恻隐之心。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那两枚钢镚儿落到了另两位巨人身上，他们摩娑着手中的钢镚儿然后小心翼翼的藏起来了，最后还朝不二嗷嗷叫了两声。

不二也想嗷嗷叫两声，这是他的钱，他的钢镚儿，还给他啊。

对现在的他来说，每一枚钢镚儿都是很珍贵的。

不过，不二脑筋一转，难道这个世界的钢镚儿很值钱，不然，他们为什么要抢？

巨人们围成半个圈，将不二堵在了座位上，投过来的目光冒着绿光。

不二背脊陡地窜过一阵寒意，这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吗？

他要不要把藏在另一个兜里的钢镚儿拿出来分发给他们，呜，他会不会被他们拆卸了分分啊？

不二伸手做了个停止的动作，使劲的扯了扯那个翻出来的兜底，我真的没有钱了！他用表情愤怒的表达了这句话。

巨人们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停下身来，一个个开口说话了。不二小心的观察他们的表情，除了眼神过于热烈外，倒没看出恶意。当下心里一定，直起身，抱臂冷眼看向他们，一副有话快说，但回不回应看我心情的酷样，心中却奔腾着一万匹白色羊驼，匹匹迈着外八字以睥睨之姿踏出一行行醒目大字：你们在说什么？

在说什么？

说什么？

什么？

么？

？

巨人们七嘴八舌说了半天，不二硬是没吐一个字，只把面部表情慢慢放柔软，嘴角徐徐弯起，露出一个微笑。然后，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一肃，唇角的笑意迅速消失，脸上却带了一分赧然之色。

娴熟的想给自己点赞。

看着周围倏然停下的声音，不二在心里默默的给自己加油。

巨人们似乎陷入了极度激动中，目光闪闪的看着不二，脸上充满梦幻之色，幼崽对我笑了！

他笑了！

笑了！

不二默默的转过头，看着一群金刚似风化的岩石般的脸上露出这种表情，还真是……

就在满车寂寂中，一个红毛呀呀的叫着突然窜了出来，分开众人，站到了不二面前。他这一动作，惹来了众人的抗议。

他却视若无睹，径自对着不二灿然一笑，道：“幼崽，吃糖。”

不二只觉得眼前一亮，这是个少年，不过十八九岁模样，个头要比其他人矮上一个头，一头橘红色的头发，鲜艳而张扬，衬着白皙的脸显得越发俊俏灵秀。这是个美少年。不二盯着少年人的脸看，不同于周围那黑黝黝的金刚，这是个瓷娃娃的脸。

瓷娃娃的少年笑起来很好看，让人的心也跟着飞扬起来。

他的手微微一动，手上便多了一支巨大的棒棒糖，笑眯眯的递到不二面前。

不二看着抻到面前大得能挡住脸的棒棒糖嘴角微微抽动，这样真的好么，少年？

少年见他久久不接，凑到他面前看了看不二。两人大眼对小眼片刻，少年忽然伸手撕开糖纸，在不二面前晃了晃，然后将糖伸进口中舔了舔。

……

他这是被调戏了吗？

不二默默扭过头，不去看他表演式的吃糖方式，目光却瞥到其他的人不知何时竟已退到自己的座位上了。

是被这红毛少年二回去了么？

少年在他旁边嗤溜嗤溜欢乐的吸着糖，脸上带着幸福之色，对不二道：“幼崽，你真的不要吗？”

吃也塞不住你的嘴吗？

不二怨念，糖的甜味刺激着他的味蕾和早已饥饿的胃，这种人一看就是饱汉不知饿汉饥。

红毛少年一边呱唧呱唧的吃一边呱叽呱叽的说话。

一个人简直比一群人还呱噪。不二忍不住朝他做了个闭嘴的手势，少年的话连手便都顿住了，糖含在嘴里，鼓着嘴，眼睛骨碌碌的看向不二。

不二有些想笑，却一眼瞥到少年的手筋肉虬结，端得铁筋铁骨。顺着手往上看去，小臂肌肉块块垒起，肱二头隆起如小山堆，在灯光下泛着蜜色的光泽，充满了悍憾的男人味。尽管他有一张瓷娃娃般的脸。

不二瞟瞟他的脸，再瞟瞟他壮硕高大的身材，目光落在了少年裸露出的半个胸肌上，两块胸肌间一道深深的沟壑阴影……真个如钢铁浇铸，壁垒分明。

整个像是泡发了的样子。

不二的表情顿时变得纠结起来，现实版的金刚芭比。

 

金刚芭比显然是个停不住嘴的话痨少年，没一会儿便又嗤溜嗤溜吸着糖，碰了碰不二的胳膊叫道：“喂，幼崽，想像我一样强壮么？”

不二反复听到幼崽这个词，虽不名其义也知道少年是在叫他，心下却不想理他，动了动身转过头去。少年却更过份了，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宽大的衣袖露出一截光滑赤裸的手臂。

“怎么样，你看你这么弱。”

不二用力缩回手，推开他。

少年的目光在他光裸的他两只手腕上转了转，一抹异色闪过，转瞬即逝，快得便是一直提神留心的不二也没发觉。

少年便又优哉游哉的去吃他的糖了。

吃了一会儿，又耐不住去跟不二说话了，指着自己，道：“菊丸。”

不二疑惑的看向他。

少年便又指了指自己道：“菊、丸！”

不二会意过来，原来是在作自我介绍。只是，巨碗？巨丸？巨腕？

不二目光闪烁，心中闪回过无数同音字。

少年又指了指不二，问他叫什么名字。

不二摸了摸下巴，决定忽略了他的问题。

他不答倒正中菊丸下怀，接下来的路程便全是少年叽哩咕噜充满抑扬顿挫的声音。

 

十五分钟后，不二冲下悬浮公共车。

菊丸慢悠悠的下了车，倚在广告牌下，看着不二脚步匆匆的往前走。他人高腿长，一步够不二迈好几脚，所以，一点不急。

站牌不远处便是一个十字路口，对面的街道上开了一家大商场，灯火通明，在黑漆的夜色中十分醒眼。不二走到十字路口，却忽然停下脚。

对面是大型商场，灯如白昼，十分明亮。另一个路口却无灯火照明，显得十分晦暗。晦暗的街头，有人在打架。

不二一眼就瞥到冰冷的刀锋，瞬间如坠冰窟，慌忙缩回脚，躲到阴暗的屋檐下，心如擂鼓，这可是大街上哪。

这个世界，这个世界……

人生地不熟，举目无亲，有口不能言，有耳不能听。

不二沮惶的蹲下身，抱住膝盖，瑟瑟发抖。

菊丸三两步走到他身边，蹲下身看他。

不二抬起头，眨了眨眼，眨去眼中未散的惶恐，定定的看着他。

菊丸咧嘴一笑，吐出两个字，言简意赅的不像是他。

许久以后，不二才知道菊丸说的是别害怕。但当时，他只是呆呆的看着菊丸站起来，走出去，走到街口，走向那厮杀的双方人马，

这是不二第一次直面厮杀，直面鲜血。但他之后回想起来，只有菊丸这一瞬间走出去的背影，剪碎了晦暗的夜空。

菊丸的身手显然不是这几个人能比的，赤手空拳便将人全摞倒了。

“小爷今天心情好，不取你等狗命！”

“你！”那些人急怒攻心，心情好还来趟一脚，你若心情不好呢？

菊丸仔细的整理了下衣服，瞥了一眼地上躺尸者，道：“你们吓到幼崽了。”

“幼崽？”

“我的！”菊丸挑着大拇指指了指自己，唇角得瑟的笑容再也忍不住漫了出来。

保护幼崽是他们生来俱有的信念，看到落单的幼崽捡回家，更是他们家族至死不渝的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