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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图咏(卷一)●陆判
陵阳人朱尔旦,字小明,性格很豪放,可就是学习不怎么开窍,虽然也很用功,但一直没考上功名。一天,文社的人在一起喝酒,有人和朱尔旦开玩笑说:“你向来有豪放的名声,那能不能到夜里把十王殿门廊下的判官给背来呀,要能背来,大家凑钱摆一桌酒筵请你。”陵阳有个十王殿,鬼神都是用木头雕的,描画妆扮,栩栩如生。东面屋中有一个站立的判官,绿脸红须,相貌尤其狰狞,有的人夜间曾听到过两边门廊下有拷问的声音,进到十王殿的人都毛骨悚然,所以大家拿这个事来难朱尔旦。朱尔旦听完后笑了,什么也没说就出去了,过了不长时间,大家听朱尔旦在门外大喊:“我把大胡子宗师给请来了!”大家站起来看,朱尔旦背着判官进来了,放在了桌子上,然后奉上了三杯酒。大家看了吓得不敢再坐,都让朱尔旦赶紧再背回去。朱尔旦又把酒洒到地下,拱手对判官说:“门生我发狂,无礼了,大宗师想必不以为怪,我家离这也不远,你高兴了就来喝一杯,不要看不起我。”于是又将判官背回去了。第二天,大家果然摆了酒席,一直喝到傍晚,朱尔旦喝了个半醉。回家后,兴致还很高,就又点上灯继续一个人喝,正喝着,突然觉得有人掀门帘进来了,一看,是他前日背过的判官。朱尔旦忙站起来,说:“哎呀!我该死了,昨天冒犯了你,今天是不是来杀我了?”判官用手捋了捋胡子,笑着说:“不是呀,昨天你那么好意地邀请,今天晚上正好有空,这不是恭敬地来赴约了吗。”朱尔旦十分高兴,拉着判官的衣服让坐,又赶紧洗酒器,烧火。判官说:“天挺暖和的,酒凉着喝就行了。”朱尔旦遵从了,把酒瓶放到桌上,然后又跑去告诉家人去买果菜,妻子一听,吓坏了,说你可千万别出去了。朱尔旦也不听,回来把杯子摆好,两个人推杯换盏,喝起来了。朱尔旦问判官的姓名,判官说:“我姓陆,没名字,就叫陆判好了。”朱尔旦和陆判谈文章典故,陆判对答如流,朱尔旦问他懂不懂八股文,陆判说:“钻研也相当有心得,阴间和阳间大致是一样的。”陆判有很好的酒量,一喝就是十杯,朱尔旦因为已经喝了一天了,支持不了,趴在桌子上睡了。等到醒来时,只剩残烛昏黄的灯火,鬼客已经去了。从此陆判三天两天就来一回,感情也越来越亲,常常就同床睡了。朱尔旦把自己写的文章拿给陆判看,陆判动不动就全都划了,说不好。一天夜里,朱尔旦醉了,先睡了,陆判自己还在那喝。朱尔旦醉梦中突然觉得肚子痛,醒来一看,陆判坐在床前,划破了自己的肚皮,把肠胃都拿了出来,正在那一本正经地整理。朱尔旦惊愕了,说:“向来和你没有怨仇,为什么要杀我?”陆判笑着说:“别怕,我这在给你换一个聪明的心哪。”然后从容地又将肠胃装回去,把肚皮又合上了,最后,用裹脚布包住了腰。全都做完了,朱尔旦看床上也没有血迹,只是觉得肚子有些麻木,又看见陆判把一个肉块放在了小桌上,说:“这就是你的心,你写文章不顺暢,是毛孔堵塞了,刚才在阴间的许多心里挑了一个好的,给你换上了,这个换下来的还要拿回去补了缺数。”说完陆判起身走了。到天亮时,再看创缝,都已经合上了,只有一条红的印痕,朱尔旦自此文思大进,过眼不忘。几天后,又拿自己写的文章给陆判看,陆判说:“差不多了,不过你的福运不够,不能十分显贵,也就中个举人。”朱尔旦问:“什么时候能中?”陆判说:“今年必中头名。”没多久,果然中了第一名。原先,一同学习的人向来看不上朱尔旦的文章,等到看了他考试的文章,都大吃一惊,仔细询问朱尔旦后,知道了这其中非同寻常的缘故,于是求朱尔旦也见一见陆判,结交这个神灵。陆判答应了,大家大摆酒宴等待。初更时,陆判来了,红色的胡子飘动着,目光炯炯如同闪电的亮光,这些人一看吓坏了,都止不住哆嗦起来,吓跑了。
朱尔旦于是又和陆判回家去喝酒,喝多了,朱尔旦说:“你给我换了心,得到的益处太多了,现在还有一件事想麻烦你,不知行不行?”陆判让他说。朱尔旦说:“我的妻子,早年成婚,下体倒也很不错,只是面貌不怎么样,麻烦你是不是能象上次换心一样,给换一换?”陆判笑了,说:“可以,不过得慢慢想办法。”过了几天,陆判半夜来敲门,朱尔旦忙让进来,用灯烛一照,见陆判带着一个包袱,朱尔旦询问是怎么回事,陆判说:“前几天你嘱咐我的事,我一直在给你找,现在找到了一个美人的头,特来回复。”朱尔旦打开包袱一看,人头脖子上的血还是湿的。陆判让赶快进去,不要惊动了狗。朱尔旦说打不开其它屋插着的门,陆判到了门前,用手一推,门就开了。到了妻子的卧室,见妻子侧身睡着。陆判把头让朱尔旦抱着,自己从靴子里取出一把匕首,按住朱尔旦妻子的脖子,用刀象切豆腐似的切了下去,结果头迎刃而下,落在了枕头旁。陆判急忙从朱尔旦的怀中取出美女的头对在了脖子上,仔细端详扶正了,然后用手按捺,又将枕头塞在肩下,最后让朱尔旦将切下的头在僻静的地方埋了,自己才走了。朱尔旦的妻子醒了后,觉得脖子有些麻木,面颊也有一层东西,用手一搓,是血片,害怕极了,叫侍女拿水来洗,侍女见夫人脸上都是血,也吓坏了,洗完了,水盆里的水都是红的。抬起头时,侍女见面貌与先前完全不一样,更害怕了,妻子拿镜子一照,也惊讶不已,不知是怎么回事,朱尔旦进来告诉了缘故。妻子反复细看,只见长长的眉毛,两个大大的酒窝,象画里的人一样。解开领子看时,有一圈红印儿,上下的肉色明显不一样。
在此之前,官员吴公有个女儿,很漂亮,可因为还没成婚就死了两个夫婿,所以十九岁了还没出嫁。元宵节时去十王殿玩,当时游人很杂,有个无赖窃贼看上了漂亮的小姐,打听出了小姐的住处,一天夜里搬梯子爬了进去,把小姐卧室的门打了一个洞,将侍女也杀死了,又逼着小姐求欢。小姐使劲推阻窃贼,并大声呼喊,贼火了,把小姐给杀了,头也给切下来了。吴夫人听到有打闹的声音,让自己的侍女去看,侍女一看,吓坏了,于是全家都起来了,可是小姐已死,只得将尸身停放在堂上,把头放在一边,全家号哭,折腾了一夜。等到天亮掀开盖着小姐的被子,却看见只有尸身,头却没有了,吴公于是把侍女们打了一顿,说都是她们不好好守着,结果头让狗叼了去吃了。吴公报了官,官府限令严加追捕,可三个月过去了,罪犯仍没有抓住。后来,有人把朱家换头的传闻告诉了吴公,吴公起了疑,派了一个老女佣去打听,老女佣回来把情况告诉了夫人,夫人十分惊骇,告诉了吴公,可吴公看女儿的尸身还在,无法判断,猜想是朱尔旦用旁门左道的方法杀了女儿,于是去问朱尔旦。朱尔旦说:“我妻子在梦中头就换了,我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要说我杀了你女儿实在是冤枉。”吴公不信,告了官,官府把朱尔旦家里的人都抓了去,可这些人说的都和朱尔旦一样,官府也不能决断。朱尔旦回来,求陆判给想个办法,陆判说:“这不难,我让他女儿自己说就行了。”吴公当夜梦见女儿说:“我是让苏溪的杨大年杀的,和朱举人没有关系。朱举人赚他妻子不好看,陆判把我的头与他妻子换了,所以我是身体死了而头还活着,你们也不要仇恨朱举人了。”吴公醒来将梦告诉了夫人,而夫人也做了相同的梦,于是告诉了官府。官府查问,果然有杨大年这个人,抓了起来,杨大年认了罪。吴公又去拜访朱尔旦,见了朱尔旦的妻子,于是认朱尔旦为女婿,又用朱尔旦妻子的头和自己女儿的身子合葬了。
朱尔旦后来三次参加进士的考试,结果都因为犯了场规被罚了出来,于是也灰了心,不再想考取功名了。
过了三十年,一天晚上,陆判告诉朱尔旦说:“你的寿命没多少了。”朱尔旦问:“还有多少天?”,陆判说:“五天。”朱尔旦问:“能不能救救我?”陆判说:“生死是天命,人哪能私自改变,并且看得开一些,生死其实都一样,何必一定要认为生就是快乐,死就是悲哀呢?”朱尔旦觉得陆判说得不错,于是就准备寿衣、棺木,东西准备好了,穿戴好了,就死了。第二天,朱尔旦的妻子正在灵前哭时,朱尔旦忽然飘飘忽忽地从外面进来了,妻子很害怕,朱尔旦说:“我确实是鬼,但你看和生前一样,念及你们孤儿寡母,实在是舍不得呀。”妻子十分悲伤,痛哭流泪,朱尔旦依依不舍地宽慰她。妻子说:“自古就有还魂一说,你既然有灵,何不再活过来呢?”朱尔旦说:“天数不可违背。”妻子又问:“你在阴间做什么事情?”朱尔旦说:“陆判推荐我督察公务,有官爵,也不受苦。”妻子还想问时,朱尔旦说:“陆判和我一起来的,你准备一些酒菜。”说完出去了。妻子依朱尔旦所说去准备,只听见朱尔旦的屋里说说笑笑,声音响亮,和生前一样,半夜偷偷看时,已经没有了。朱尔旦自此三五天就来一次,经常留宿在家,与妻子亲热,家里的事也顺便安排了。朱尔旦的儿子朱玮当时五岁,朱尔旦来了就抱着,等到七八岁时,就在灯下教他读书。朱玮很聪明,九岁能写文章,十五岁进入公学读书,不知道自己没有父亲。后来朱尔旦来得渐渐少了,也就一个月来一次。有一天来时,对妻子说:“今天要和你永别了。”妻子问:“要去什么地方?”朱尔旦说:“天帝任命我为太华卿,就要远离赴任了,事务烦劳而且路途遥远,所以不能再来了。”妻儿抱着朱尔旦痛哭。朱尔旦说:“不要这样,儿子也大了,家里生活也可以,天下哪有拆不散的鸾凤。”又对儿子说:“好好做人,不要象父亲这样,十年后还可再见。”说完径自走出门去,从此再不来了。
后来,朱玮二十五岁时中了进士,做了掌管传旨,册封的官。一次奉命到西岳华山祭祀,路经华阴,忽然有车辆仪仗冲了过来,朱玮很惊讶,仔细一看,对面车里的人竟然是父亲,于是下车伏在道路旁哭。朱尔旦停了车辆,说:“你的官声很好,我可以瞑目了。”朱玮伏在地上不起来,朱尔旦催促自己的车辆迅速离去,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看,解下了佩刀让人送给朱玮,远远地说:“佩戴它可以富贵。”朱玮想追上去,但只见父亲的车辆人马,象风一样,飘飘忽忽,转眼不见了。朱玮痛恨惋惜了半天,然后抽出刀来看,刀做得非常精细,上面刻着一行字,是:“胆欲大而心欲小,智欲圆而行欲方。”
朱玮后来官做到司马,生了五个儿子,叫朱沉、朱潜、朱沕、朱浑、朱深。一天,朱玮梦见父亲说:“佩刀应当送给朱浑。”后来,朱浑官做到总兵,政绩声名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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