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去景云山

卢惠龙

景云山，曾经是我们贵阳的一个自然景观，而今做了生死划断的火化场，其风貌依然空旷，安静而宽厚……
近些时候，去景云山的次数多了起来，有好些朋友，“人生不相见，动若参与商”，而今却在景云山多次碰面，都是去送别共同的亲友的。
车往景云山驶去，一出城，视线就开阔了，风也轻轻，云也轻轻。司机说，年轻人常去圣丰、雅园喝喜酒，有年纪了，就常来这边了。我说，枯荣有时，周有其期，来这边也是白喜事呵。
我们的习俗，不是都继承了庄子精神？庄子老婆死了，他敲盆而歌哩。我们把丧事办得热热闹闹，专业、半专业的丧事工作者，还吹吹打打，犹遇喜事。躺在灵柩里的死者，是化了妆的，尽管有的已经形如枯槁，脸色却红润，穿得也有色彩。盛开是美，凋败也是美。他（她）看到了生命中的浮世之绘，彻底解脱了，真正放弃了，自自然然地开始他（她）的天堂之旅去了。
到了景云山，气氛是肃穆的。遗体就要火化了，亲友都要围上来看最后一眼。这时，火化场由四人组成的乐队，吹奏起大家熟悉的曲子：“有过多少往事 仿佛就在昨天，有过多少朋友 仿佛还在身边 ，也曾心意沉沉 相逢是苦是甜……”一时间，哭声骤起，撕心裂肺。无论血缘亲疏，无论相交深浅，都是绝别了。一个曾经生龙活虎的人，一个曾经实实在在的人，转瞬间，就要不在了，就要化为一缕青烟，一捧白灰。死者就此彻底告别原来的亲朋，告别世俗的一切，思维在此终止，行为在此终止，欲望在此终止，身体在此终止。曾经的光荣与孤独，曾经的优雅与鄙俗，曾经的威仪和沦落，曾经的善良与恶行，云烟过眼，了结了，升华了，变成了种种悲悯与痛惜。这让生者悲恸不已。
哭声中，有亲人哭喊着：为什么不让我替你去嘛？情感之真诚强烈，感染着人。可这不行呵，死亡是生命的本质属性，生命就是不断的向死亡坠落。这是个体性的，不可替代的。生命和生活对每个人都一样，不会让人老是延宕下去，这并非幸或不幸。人之入世如风之不得不吹，人之出世如水之不得不流。当然，这种时候，这些话，很苍白，很无力。
灵堂布置好了。遗像端正在中央，周遭是花圈，挽联。詹姆斯的咏叹调是亲人选定的，低吟与细述在耳边轻响，在为他送行。我们，每人胸前都佩了白花，行礼如仪……
隔壁灵堂那边，有守灵的人在进行方城之战。
是的，生者此时在进行一场隐秘的欢聚。生者看到了他人生命的限度，也感到自己存在的幸运，他们一时还不会遇上，或者还可回避生命终结的问题，才可能在世俗中贪恋、取乐。年轻的，挥洒着生命，希望生命热烈、充实；年老的，宕延着生命，认真地筹划有限日子，珍视生命的长度。人，只有在远离死亡的时候，才会在世上纷争不息，蝇营狗苟才彰显价值。
我们又上车了，离开了景云山。死者安然，生者安然。路上，有人的电话来了。接话声音底气十足：“呵，我马上来，你把老总耗住，准备的酒够不够？行，今晚搞定。”这个电话刚完，另一个电话又响了。“啊，在路上呢，嗯，人多，你别急嘛，我？我也是，好好，我一会就到，我挂了？”这声音就虚飘许多。于是，车上取笑声一波一波。人世依然这么精彩而诡异，可憎而迷人。
去一次景云山，净化一次灵魂，明白一些事理。
车进城了，景云山远远在那一边，那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