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小姐，你为何忧郁

魏特琳，一个美国女性，大学毕业后，成了基督教传教士。1912年秋，26岁的她，受美国基督会派遣来到中国。

1916年，金陵女子大学在南京成立，她担任了教育系主任，开始了与南京、与金陵女大二十多年的不解之缘。她中文名华群，南京人亲切称她为“华小姐”。

1937年日军进攻南京，狂轰滥炸。学校大部分教职员撤迁成都继续办学，美国大使馆强令魏特琳撤离，如拒绝，今后发生的事情，美国大使馆概不负责。魏特琳则坚定表示，自己在这时候不能离开南京。“我能够担负起一些责任，这是我的使命。“

她没有走。

战火中，魏特琳把学校改成难民收容所。从12月13日到17日，就收纳了8000多位难民。那时，美日并未宣战，她制作了一面巨大的美国国旗铺在校园当中的草坪上，以此赶退日本兵。

这段日子中，魏特琳用日记的记录了每天的生活。她在12月15日的日记中写道：“从早上8点半到晚上6点，我一直站在校门口，看着难民们源源不断地涌进校园，许多妇女神情惊恐。昨夜是恐怖之夜，许多年轻妇女被日本兵从家中抓走。”

金陵女大因收容妇女，也就成了日本兵的兽性的目标。12月17日，两个日本兵前来滋事，魏特琳和他们争执。事后才发现她中了日本兵的计，原来那两个日本兵把她困在前门，其他人则乘机从后门闯进楼里轮奸三名妇女，还抢走了十二名姑娘。

对此，魏特琳十分愤怒，也一直深深内疚、不安、自责，认为没有机智地保护好中国女人。

1938年初，金陵女大难民所难民达到了一万多人。魏特琳成为南京妇女眼中的守护神，赖以生存的支柱。

魏特琳日记还有这样的记载：12月24日10时，日本某师团的一名高级军事顾问带兵前来，要求从难民中挑选100名妓女。他们认为，如果为日本兵安排一个合法去处，这些士兵就不会再骚扰无辜的良家妇女了。魏特琳当时实在没有办法就说，你们中间是不是有专门干这种职业的？如果有，就不要让日本人伤害那些良家女孩了。最后，逃难而来的20多个风尘女子站出来了。使那些女生们没有遭到噩运。

作文一位教务长，让风尘女子代替女学生，她事后良心一直受到煎熬。同样是受迫害者，为什么“妓女”要先受难？

风尘女子卑下吗？在鲁迅笔下，娜拉离家出走时，说：“首先我是一个人，跟你一样的一个人——至少我要学做一个人。”风尘女子就没有做一个人的愿望、权利？在她们那里，难道只有淫风浩荡，没有平等尊严？

这是一个深刻的疑问。

八国联军打到京城那时，太后一行逃跑了，联军烧杀抢掠，当局只好求助与联军总指挥瓦德西在欧洲相识的赛金花，用赛金花软侬的苏州味的德语，用她略微显胖的肢体语言，与联军总指挥瓦德西过夜。果然奏效。瓦德西第二天便下令，禁士兵违律妄行。不久，瓦德西走了，太后回来了，赛金花却被撵出京城。而此事却成为谈资：她和瓦德西，睡过太后的床第？从八大胡同到中南海，她走的哪条路呢？

普法战争时候，里昂城被普鲁士军队占领，一群高贵者，如贵族、政客、修女，和一个叫作羊脂球的妓女同乘一辆马车，在满天大雪中出发，逃离普军占领区，在一个叫多德的关卡受阻。普鲁士军官要求同羊脂球过夜，遭到羊脂球拒绝，军官恼羞成怒，竟扣下全车人做人质，高贵者们也深表气愤。马车被扣留后，高贵者们竟然反过来，施展各种伎俩迫使羊脂球就范，为大家解围。而羊脂球最终让他们达到了目的，马车过关了，羊脂球得到的却是高贵者们再次的轻蔑。她独自坐在角落里，黑暗中她传出呜咽。

在面临异族入侵、国破家亡的时刻，无助的青楼商女为什么还要承受特别的牺牲？她们身如草根、命似浮萍，随风漫扬，一路风尘，关键时刻还要再献生命？这难道不是最黑暗、最屈辱的事吗？

什么是人性的灾难？同胞的痛苦以及自己内心煎熬，一直追随着魏特琳，心灵不得安稳。

这里有太多的思索空间，深邃之拷问。

战争和金陵的经历，给魏特琳精神上带来强烈刺激，使心身不堪疲惫：沮丧、忧伤、自责，悲悯，控制不住战争恐惧、痛苦体验，1940年春天，魏特琳患上精神忧郁症。一种巨大创伤后忧郁随之到来，似属必然。

1941年5月14日，也就是她离开中国一周年的时候，她选择这一日子，以自杀方式，毫无畏惧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在人性面前，地图上的疆界显得多么渺小。一个美国女性，为什么自觉承受了世界性的苦难？这绝不仅仅因为她是一个基督教传教士。而我们，一些原始品质是不是正在渐行渐远？在文明进步道德沦丧的年代，我们拿什么来丈量魏特琳的高度？

无论生死，她都是永远的传奇，是中国人了不起的朋友。

魏特琳去世后，被葬在美国密歇根州的雪柏得镇，墓碑上镌刻了中式建筑的图案和“金陵永生”几个大字。

2002年12月12日，南京师范大学金陵女子学院的前方，绿茵之中，有一座塑像：一位戴着眼镜的女子面容安详，微笑注视着来往的人们，她，就是魏特琳。是这样，人类的关怀永不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