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停泊地
(2012-08-11 23:18: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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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停泊地
葛丽泰·嘉宝,茶花女扮演者,绝代佳人。
用任何文字直接描绘美,都是笨拙的,徒劳的。
白居易的《琵琶行》,最感动的,不是直接描绘琵琶“声色之美”的大弦嘈嘈,小弦切切,而是听者感受的:别有幽愁暗生恨,此时无声胜有声。
对于嘉宝呢,我看她那双眼睛,是鸿蒙初开的,柔迷恍惚的,是梦幻的,因而,也是悲伧的。
嘉宝曾为太多人描绘。董桥,有一次,写嘉宝从美国回到家乡瑞典,走出火车站的场景。他这样描述:“瞬间,嘉宝穿着骆驼毛大衣步出火车站,苍白的脸透出一丝枯槁的残艳,罗兰•巴特说的幽情的线条、毁灭的预兆。”一丝枯槁的残艳,这就是董桥常用的语调。
董桥笔锋一转,写到了毛尖,我们宁波的才女。
因为毛尖写过一篇《哈姆雷特小姐:嘉宝的故事》。
毛尖描述:在嘉宝面前,“美”这个词第一次显示了语义学的寒伧。如果,“真理”这个词没有被历史糟蹋的话,嘉宝的美可以说成是一种真理:免疫于时间和人间,隐喻了一种终结的秩序。和她合作过的所有导演和摄影师都认为她是他们梦中文艺复兴女神,说她有过去和未来最美的眼睛。一个英国记者说,“她的脸是人类可以演进的终极”。
再引用下去,我怀疑会有人抄袭作情书献给心上人了。
毛尖用的是间接的、抽象的、判断的、提炼的方式来概述美,偏偏留下无穷的审美空间。
董桥似乎不满足,他说,很喜欢罗兰•巴特笔下的嘉宝。他读巴特,巴特在巴黎,毛尖读巴特,巴特已经早让货车撞死了。这有点卖老了吧。当然,董桥老先生也夸起毛尖来,他说,毛尖的文章轻灵,颤动,一篇篇像露出几点雀斑的青春笑颜。他还说,毛尖写嘉宝,很难:她的笔太幸福,怎么也找不到嘉宝心里的《茶花女》:我的心不习惯幸福,也许,活在你心里更好。在你心里,世界就看不到我了。
卖老?董桥有资本,他有厚实的功力和灿烂的背景。他在伦敦大学亚非学院做过研究,是香港一所大学的语文顾问。他的散文,雄浑风雅,兼有英国散文的渊博雋永和明清小品的情趣灵动。他在《万象》那里,有“书房的夜景”专栏。
毛尖呢,毛尖是谁?这两个字,乍一听,是一种茶叶品牌?不,毛尖是她的真名,从母姓,外祖父爱喝茶。她华东师大外语系88级的,香港科大博士,居上海。
有人是这样评价她的:如果你不知道毛尖,如果你没有读过她那些精辟、幽默的专栏文字,那些追魂摄魄、趣味十足的精彩影评,或许可以算得上——孤陋寡闻。
毛尖也是《万象》主力,《万象》只是毛尖文字操练的场所之一,毛尖从《万象》生发开去,在海外华文圈受到追捧。香港、台北以及新加坡也有专栏。毛尖已被视作一个文化标记。逐步地,她结集出版了《非常罪
毛尖的兴趣几乎集中在对世界电影的述评上。她不舍昼夜地看过不止3000部电影,她在电影的画廊游走,解秘、扩散、再创作,她摸索、开创了一种对电影新的艺术批评方式,也为自己构建了一个闪烁智慧的、张力十足的文字王国。有段时间,《万象》密集推出毛尖的电影笔记,我先后读到了她的一批美文。这些文字,并不浑厚,更谈不上博大,却栩栩如生,时见匠心。
董桥说她的笔太幸福,写不出茶花女式的沧桑。
毛尖离嘉宝远吗?
电影是需要用哲思解读和进入的。毛尖在电影面前不乏她的思辨。《非常罪
毛尖深化嘉宝说,即使是嘉宝在好莱坞日如中天的时候,她与这块电影殖民帝国也不相融合。她像一艘没有舵的船——迷茫,失落而孤独,她在自己的身边筑了一道压抑的墙,并永远住在那道墙后面。嘉宝消失,佳人断弦,美人裂帛,世界失去了最美的脸。不过,这个传说是哈姆雷特以后最忧郁的斯堪的那维亚人,可以不用再转悠到德国士兵的墓地去寻找她的安宁了。毛尖笔意深曲,不值得细细寻绎?
美国有部《欲望城市》,在我们市面流行过,另一种翻译是《性与城市》,是金球奖得主。毛尖对它的笔记是《裸体纽约》,这篇的笔调就犀利得多。毛尖说,从头到尾,黄色箴言都让人悲哀。那个上演《纯真年代》的曼哈顿舞台还在,但是舞台上已经没人了。一百年前,《纯真年代》里的纽伦爱上了未婚妻梅的表姐,他们隔着重重衣服的拥抱和颤抖,让整个曼哈顿激情澎湃;今天,纽伦和梅的后代们裸露着,纽约也光着身子,既不激动自己,也无法激动她的居民。毛尖洞察人性原罪,情何以堪,不也很辛辣吗?
还有一些笔记,她智慧,狡黠,俏皮、风趣,扎眼,不时让人心惊肉跳,灵魂出窍。心惊肉跳之后,接下来的是悠长的回味。
毛尖的感官极其敏锐和纤细,电影的声色香味,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一件衣裙,一抹颜色,一幅画面,都逃不脱她的捕捉,生发。在她看来,细节才是最珍贵的电影记忆。
她说,玛丽莲•梦露,站在地铁通风口上,白色的连衣裙随风扬起,她急急忙忙地用手去捂,同时抬起头,风情万种地看了一眼摄影机。梦露把摄影机当男人来撩拨,把所有的观众都在她的这道注视里变成了她的臣民,银幕布里的人和银幕布下的人立即处于一种准性爱关系中。看看,毛尖对细节的关注和诠释是几多到位,而且,赋予了她自己的艺术认知和体验。
在《卡萨布兰卡》的笔记中,毛尖抓住了褒曼举棋不定的眼神,和鲍嘉颓唐热烈的注视相遇。这一个眼神,篡夺了一部电影的最初意图,主宰了这部影片的命运,成为《卡萨布兰卡》真正的主题。褒曼暧昧曲折的眼神,把一个动作和一部影片带入了现代经典的范畴。她说,褒曼看着鲍嘉,卡萨布兰卡从此只剩下两个居民——里克和依尔莎,和一家酒吧。毛尖的这种敏锐实在很惊人。
在毛尖的电影记忆里,不尽的是梦幻的旋律,岁月里的人和事,不论银幕内外,都被忧伤地演绎。读毛尖的电影笔记,远远不只是欣赏。在茫茫人海,处处狂欢之中,我们似乎多了些凭籍,能依稀辨认美在何方,美在哪里停泊。
多元开放的时代,给了男人和女人纵横恣肆的创作空间,就像毛尖一样,这算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