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性灵性兼具的飞禽走兽,一众与惠特曼、爱默生、梭罗齐名的自然文学家、普利策奖、美国国家图书奖得主……2015年尾,北京大学出版社用数本极具分量的博物学名著来完成新旧时光的对接。读者从仙逸清雅的译文和破画欲来的彩图里,仿佛能听见白驹过隙,野蝉啾啁,也可与万物众生展开超越种属和语系的对话,实在妙极。
正如赫胥黎在《伟大的博物学家》(商务印书馆2015年1月)里所言,博物学是对整个有机体进行发现、描述、分类和理解的活动。“博”指“博物恰闻”的视域,求广逐大,而“物”指细节,洞幽烛微”natural
history”。博物学追求的是“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但不是跋扈的知识,而是悲悯地将观察、记录、反思的触角伸及苍宇。从《山海经》《农政全书》《本草纲目》《天工开物》和《徐霞客游记》等典籍出现的社会背景来看,就能发现中国博物学百科全书式的知识框架,以及甚至可以包容“怪力乱神”的学术传统,尤其是晋人张华的《博物志》,光看书名,其义尽显。

北扑燕鴷

灰胸长尾霸鹟

棕顶雀鹀

棕胁唧鹀

褐弯嘴朝鸫

莺鹪鹩
图片选自《飞禽记》
在以知识灌输为主要手段的中国教育体系中,“通识”教育是匮乏的,欣闻人大附中已在“早培班”开设博物学课程,不以获得具体的知识为最终目的,常把课堂延伸至原野深林,对搭建孩子们和自然之间的对话渠道必是十分有益的尝试。再看出版界传统悠久的科普传播,1904年,商务印书馆就在国内出版博物类教材、普及读物、专著、辞书,《动物学》《植物学》等对西方科学在中国的传播起到了推动作用。既有国学底子又深受西方现代思想启蒙的周作人的一些科学小品文也是跨越了文学领域,释放出科学情怀,大力呼吁培养国民对于博物学的兴趣。再到近年,随着博物热的再次兴起,各种中外博物学著作在北大社、上海译文社、商务印书馆等推出,已是现象级的出版业态。
作为对“神农尝百草”活动的仿效,作家和出版方用活灵活现的笔触和图文并茂的表现手法营造出了一个生机盎然的“纸上自然”,完成对博物传统话语体系的重建,打破“博物学即科学”的思想桎梏,为“非科学性思考”寻找合法性。我喜欢《醒来的森林》(上海译文出版社2015年5月)作者约翰·伯勒斯的自喻,他认为这些博物学著作都是邀请读者进入研究领域的一张请帖,“它如能唤醒、激发读者对博物学此一分支的兴趣,即达成了作者的一部分写作意图。”
其实,若非这些著作提醒,我们很难觉知这些“生活中的绿色诗篇”。比如,王辰在《野草离离》(商务印书馆2015年8月)里论及的各种野草,虽貌不惊人,但常常悄然潜藏在街区的砖缝中,被懂行的家人采到餐盘中,成为佳肴;从《树的秘密生活》(商务印书馆2015年5月)里,我们看到一棵树不仅是大自然中的一份子,它也自成体系,真可谓是一“树”一世界,一“木”一浮生,它似乎充满“人性”,与我们同呼吸,共命运。
蒋勋等人浅解艺术和传统的普及读物的热销可见文明传承的断裂背景之下,国人美学涵养的缺欠。《海滨的生灵》等书里那色彩绚丽,活灵活现的插图,单看每一张都是美术珍品,抚慰躁浮人心。所以,这些书太适合忙碌的父母们和自家孩童摒弃ipad,回归严肃周正的纸质阅读,与《诗经》、唐诗里的蒹葭、艾蒿等在字间相遇,亲子间不时轻柔交颈,垂头低语,如书中的那些母鹿领着幼鹿溪边啜水,这是何等温情的画面啊!美好作品的最大功用就是可以令人“通感”“移情”,不知戾气娇气十足的孩子,抑或心浮气躁的都市人,在与这些鲜活生灵的对视中,可否吸纳苍穹的日月精华,并探望到自己内心的最深处?

《海滨的生灵》插图
《等鹿来》的作者约翰·缪尔也是社会活动家、环保思想先驱,建立的塞拉俱乐部已是美国最大的自然保护和户外活动组织;他提请美国国会在加州山区建立了国家公园,让这块他眼里属于上帝的神圣之地不仅用它宗教的神性为人类提供灵魂栖息地,还拢收到法律和国家意志的庇护之下,免遭涂炭,以作代代之传。这才是一根完整的,合理的生态链条和行动路径,即从旅行、纪录、写作、绘画、出版到演讲、动员、游说,将感知世界的触角从博物学的专业领域延伸到社会实践的层面,进而在情感和价值观层面影响更多的人,摒弃人类中心主义那不可一世、居高临下的傲慢,学会以谦卑敬畏之心姿态平视万物。

《等鹿来》内文插图
可是,有多少中国父母会如《万物皆奇迹》的作者雷切尔一样,抱着才二十个月大的外甥罗杰前往海边山林,“一同分享大自然的殊胜”,以至于那黄口小儿稍稍长大,竟会说出某种植物是当年他和姨妈见过的?如果可以脱离娱乐之浅肤,我们应从受到热捧的《爸爸去哪儿》中感动于亲子之爱,更看到超越书本和课堂的孩子们的学习和成长,可想而知,当更多的罗杰们、夏天们心里装下的是田园、牧歌,当他们丢下了变形金刚等人造玩具,转而关注溪唱虫鸣,关注一只鸟的飞翼,一朵花的柔瓣,受其浸染,他们的心魂将会何其宽广和干净?

《万物皆奇迹》内文插图
当代人追求诗意栖居,可未必知道什么是“诗”,以及如何写诗和读诗。不得不再说《万物皆奇迹》的译文,文字与文字之间的奇妙组合充满张力,像蛰伏于季节暗隙里的春意,只等时光召回,就会跃然于纸下,喷薄而出,与周遭渐涌的花香草翠融为一体,令人目心染芳。读罢如下译文,再联想起近日热炒的泰戈尔诗歌新译一事,相较之下,不觉会哑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