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签:
杂谈 |

《张士超》的歌词非常口语话,曲名“张士超你昨天晚上到底把我家钥匙放在哪里了”也长得离谱,甚至被人民日报评论说“极具魔性”,为什么这首歌能火?一首歌的成功流传到底需要具备哪些要素呢?今日就来与大家聊聊歌词艺术的独特机制。


歌词是按音乐方式组织的一种语言结构,非自足性是其品质。也就是说,它不是意义和情感已经完成的言说方式,它等待音乐,召唤音乐,联合成完整的文本。因此,歌词需要提供一个开放的情感召唤结构,要留给作曲家一定的空间。与此正好对比的是诗,一首诗是一个意义完整,具有相当自足性的文本,等待的是读者通过阅读来理解它,阐释它。如果非要说歌词也是诗,那它最多只是一种另类的诗,因为它必须提供“欲唱”的呼唤,让音乐来完成。很多人用评判诗的标准来评判歌词,这种评判不公平,歌词不一定是好诗,一首好诗也不一定是好歌词。歌词是一种自我拒绝完成的诗。
歌词作为一种必须让人听懂的语言艺术,“贵浅不贵深”,似乎已经成了一个体裁要求。然而,词句必要的浅显,并不等于歌曲的浅白无蕴藉,而要求浅显中见深刻,以短小的篇幅打动歌众,这就是歌曲特殊的语言张力。
“张力”是新批评理论家提出的一个术语,它是个至关重要的概念,体现出“诗歌内各种辩证对抗关系的综合”。例如诗中的比喻和象征常常很出格,很“险峻”。然而,我们不可能让歌曲像诗一样处处追求语词的张力,而要求在浅显中,在关键之处,化入复杂的语言技巧,比如,利用歌题、词眼等各种语言元素,举重若轻、天衣无缝地显示张力。
歌曲的题目,既能集中体现歌曲的基本主题,也能为歌曲的情调、风格基本定型,比如《中国人民志愿军战歌》,标题指明是一首进行曲风格的军歌,《草原之夜》一定是一首富有少数民族风格的抒情歌,《少年,少年,祖国的春天》是一首少儿歌,《蜗牛和黄鹂鸟》可能是充满谐趣的童谣或者校园歌曲,《故乡的明月》一定是一首乡情颂歌,《我的中国心》必定是爱国颂歌,《明天你是否依然爱我》就该是一首感伤情歌,《东风破》《青花瓷》有着“中国风”特色,《存在》应该带有哲理思考,等等。
在歌曲中,像诗歌以《无题》作题目者几乎没有。即便只有词牌名,如李清照的《一剪梅》谱成曲,在传唱时也会冠以较明白的标题《月上西楼》,苏东坡标题不鲜明的《赤壁怀古》,现代歌曲版改名为《大江东去》。所以,在歌的海洋中,醒目的歌题是值得花代价设计的“面孔”。
很多歌题的最后一字,也会为一首歌确定整首歌的韵脚。比如《种太阳》《我的中国心》《马儿慢些走》等。比如袁惟仁作词作曲、那英演唱的《征服》,用歌题的后面一个韵母,作为整首歌的韵脚:
“词眼”是一首好歌曲的另一个重要元素,也是一首歌最成功流传的部分,实际上,一首歌就是在变异的基础上不断重复。歌中不断重复的部分,便是“词眼”,它通常出现在一首歌的主歌部分,也是一首歌最重要的思想和感情提炼。出色的“词眼”往往使一首歌得以流传。比如,“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外面的世界》),精炼地写出了现代人的迷茫;“不是因为寂寞才爱你,而是因为爱你才寂寞”(《不是因为寂寞才爱你》),唱出了爱的无奈;“我只有两天,我从没有把握,一天用来希望,一天用来绝望”(《两天》),书写了生命的感受。某种意义上,我们是因为记住了“词眼”,而记住了一首歌。
“词眼”的重要性,不少歌曲创作论者已经注意到,付林的《流行歌曲写作新概念》一书中,就很好地探讨了此问题。他从歌曲的流传需要出发,用了一个更通俗的说法“流行句记忆点”,他认为“流行歌曲最大特征就是寻找和设置词中所写的故事中的流行句”
“重复”是歌词极其重要的艺术。事实上它不但表现为一首歌的“词眼”,而且作为一首歌的构成要素,也体现在歌曲的形式上,比如,歌词的每行规则和不规则的长度及段落,协和音乐的相同的短语节奏,韵脚的重复,不管是严格的重复,还是有变异的重复,都是歌词最明显的特征。可以说,重复产生诗性,重复展示了歌词作为一种艺术要素的文本组成功能。比如这首张黎作词、刘青作曲的《山不转水转》,表面上是化用了中国诗歌传统的顶真修辞手法,实际上,歌曲的艺术和深度正经由各种变异中的重复不断升华:
一首歌能否成功流传,取决于歌曲生产流程中五个基本环节的合力作用:(词作家的)歌词、(作曲、编曲家的)音乐、(歌手的)表演、(机构的)传播及(歌众的)传唱。而这五个基本环节的主体,都有各自的意图;词作家的意图,音乐家的意图,机构的意图,每种意图都不可能相同,因此,歌曲流传要求从歌曲这个第一环节开始,也必须考虑到其他环节的意图,而其他意图也需要不断地修正、调整,从而形成一个良性的意图循环。只有当这种意图循环畅通实现时,歌曲的成功流传才有可能。
所以,一个歌曲创作者,除了在语言上下功夫外,还要考虑到歌曲的传播方式,尤其在现代传媒时代,传播方式是歌曲成功流传的一个重要因素。
歌曲在社会文化生活中的传播方式比较特殊,很接近当代文化理论中所谓的“块茎(rhizome)模式”。法国当代哲学家德勒兹(Gilles Deleuze)与心理学家伽塔利(Felix Guattari)提出这文化的“块茎模式”传播理论。
一般人理解的文化产品的传播是“树状模式”,即一个文本有根、有胚芽、有基干,此后发出枝叶,但有权威性的源头,可追溯根源,可回溯创造途径,回向作者这个意义的权威源头。而“块茎模式”就像竹子在地下蔓延,随处可以冒出头,另成一个体系,另成一个意义源头。
歌曲在社会上的传播就是一种“块茎式传播”,这种传播方式让歌曲变成一种流动文本:一首歌虽然诞生在特定的创作时空,却因在不同的语境中,被不同的歌众“传唱”而复活,不同的时空会给它带来不同的语义场,会使它不断产生意义变异。歌的流传就是一个不断衍义的意指过程。
“块茎传播”带来歌曲意义和功能变异的例子非常多,可以列举出几个比较常见的类型。一类是早期作为乡情歌而创作的作品,现在大多转作旅游歌曲。比如,三亚用的《请到天涯海角来》、哈尔滨用的《太阳岛上》、陕北用的《延安颂》、无锡用的《太湖美》、湖南用的《浏阳河》、山西用的《人说山西好风光》、长江三峡用的《长江之歌》、少林寺用的《少林,少林》等等。因为语境变化,歌曲的意义和功能也都发生了变化。
第二类是电影、电视主题曲及插曲脱离影视媒介而单独流传。像《花儿为什么这样红》《我的祖国》《好人一生平安》,甚至近年的《星语心愿》《菊花台》《我用所有报答爱》等,歌众传唱这些歌曲,已经淡忘了最初的影视语境。
第三类是广告歌曲。雅文作词、三宝作曲的《我的眼里只有你》,原来是一首典型的情歌:
1996年,歌手景岗山以此歌为饮料产品“娃哈哈”做广告宣传。在广告中,只用了原歌曲中的一句“我的眼里只有你”,这种典型的“断章取义”,故意模糊“你”的指代,将饮料“娃哈哈”和爱情中的“你”等同起来,强化了这个字的复义情感效果,制造出强烈的经验通感和重叠。“我的眼里只有你”,描绘了男女之间甜蜜而强烈的“爱的排他性”。而在广告中,因为是片断摘取,强行从爱情语境中将其取出,放在歌星加商品的新的语境中,“你”的意义和情感被移置。
应该说,歌曲的这种块茎式传播方式,对歌曲创作艺术是一种挑战,也是一种契机。它要求歌曲作品须有艺术的时空穿透力,而不应成为一个即景或口号式的作品。即景或口号式的作品并不能真正体现歌曲作为文化产品的品格,只是附加给歌曲文化产品一种临时“效应”,不能保证歌的广泛和长久流传。优秀的歌曲都能穿透这些临时功能因素,魅力长存:它似乎渗透着某个事件,但不是事件本身,而是背后留给人们的情感印迹,这情感可以穿越时空,保持着一种强烈而广泛的流传能力。

喜欢
0
赠金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