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就是他所吃的东西。

——费尔巴哈

味蕾融合世界，舌头推动文明。

今天地球上各个地方餐桌上的食物，很多并不是自古以来就有的，韩国的泡菜用的大白菜是外来的，日本的炸猪排是西方传入的，中国的窝头用的玉米来自遥远的美洲，欧洲人的咖啡、茶、可可无一不是舶来货。他们的传播仰赖于大航海时代，是几百年来世界物质交流的产物。

富贵的胡椒

黑胡椒白胡椒

胡椒是个最广为人知的例子。产自印度和东南亚的胡椒被销往遥远的欧洲，胡椒在那里的价格堪比黄金，这是世界史教科书中的经典案例。这个例子被强调得太多，德国的经济史学家维尔纳·桑巴特曾批判说，“只看教科书还以为中世纪的欧洲人都是以食用胡椒为生”。

那么，中世纪的欧洲人为何那么喜爱胡椒呢？以前有一种说法是，在没有冷藏设施的情况下，浓郁的香料可以掩盖变质肉类的味道，这种说法已经被推翻了，将胡椒用作那种用途就得不偿失了（实际上胡椒的价格要比肉类贵得多）。欧洲人如此喜爱胡椒的原因并无其他，只是因为喜爱胡椒那辛辣的味道。今天，欧洲饮食的味道大多是淡淡的（16世纪之后欧洲的饮食逐渐变得更加清淡，20世纪的法国料理达到了顶峰，甚至给我们一种无味的感觉），但据说中世纪的欧洲饮食与今天的印度饮食一样辛辣。当时的欧洲有很多人喜欢辣味，食物越辣就越高级，因此富人和掌权者尽可能多地使用胡椒，胡椒也就成了地位的象征。可见，“味道”也会成为一种社会、文化、甚至是政治现象。

色情的可可

巴西咖啡

在以玛雅帝国为首的美洲文明中，可可原本是献给神的最高贵的食物，或是作为支配者、贵族与战士们的饮料。后来可可由西班牙人传入了伊比利亚半岛，又在包括法国在内的周边国家普及开来，这时的可可已经被用做了其他用途。可可比咖啡的刺激性小，同时又具有更高的营养价值，因此可可成为了主要基督教国家的贵族们推崇的饮料，在早餐时尤其受到青睐。咖啡是属于资本家的饮料，因为他们一大早就要保持清醒的头脑，同时咖啡也是强调精神价值的新型饮料，它与可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可可被人们认为是带有闲散、轻浮，甚至是色情色彩的。

可可的变身还远不止这些，法国大革命时期，随着贵族价值的没落，可可的人气也一落千丈，19世纪它被赋予全新的含义后重新登上了舞台，这时的可可分化成了深受儿童喜爱的热可可和块状巧克力。可可在原产地是代表着神的荣耀和支配者权力的崇高饮料，后来成为了故作高尚的贵族们的饮料，现在则变成了深受儿童和女性喜爱的零食。

大航海时代是在各地占据独特地位的饮食向世界其他地区广泛传播的时期。这些饮食要么改变了形态，要么带着全新的含义融入到社会之中，对世界人民的日常生活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就像我们无法想象没有咖啡的土耳其社会、没有茶的英国社会和没有葡萄酒的法国社会。

韩国的泡菜一点也不古老

韩国泡菜

另外需要注意的是，有很多看上去年代久远的传统饮食其实是近代才出现的，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例子就是韩国的白菜泡菜。

韩国人什么时候起开始吃泡菜？今天我们所熟悉的添加了辣椒粉的辣泡菜必然是有了辣椒粉之后才出现的，而辣椒传入是在朝鲜中期之后。现在韩国最具代表性的泡菜要数白菜泡菜，而白菜泡菜的出现是在白菜进入朝鲜半岛并成为泡菜的主要材料之后，优质的大白菜在韩国广泛普及大概是在1800年前后。我们认为的“檀君以来”一直食用的现代的泡菜，其实是随着历史发展演变而来，特别是最具代表性的白菜泡菜，可以说是近代的产物。

我们常吃的食物其实也是全世界在相互交流的过程中出现的历史的产物。因此不要担心现在的孩子们不爱吃泡菜，怀疑他们是不是缺乏民族精神了。世界变化无常，说不定哪天披萨就会成为包涵韩国民族精神的民族食品，放在中秋节的供桌上呢。

日本人有1200年是不吃肉的！

日本风物图

人类的饮食传统与政治文化密切相关。日本的食肉故事就是好例子。

日本天武天皇675年颁布了食肉禁令，此后，日本人至少在1200年间没有吃肉。家畜是农耕的必要资源，而且佛教教义规定禁止杀生，佛教信徒要远离鲜血和死亡等不净之物，因此肉就从日本人的餐桌上消失了。

这种情况在明治维新时期发生了巨大变化。1868年，天皇颁布了所谓的“神佛分离令”，正式解禁了食肉。不仅如此，在宫中日本天皇也成为了“食肉的典范”。1871年12月17日，天皇发布了“食肉的供进”，规定“禁止食肉原本是僧侣的规矩，宫中也遵循这一规矩并一直沿用至今，现在解禁食肉，允许使用肉类。”明治天皇奖励食肉是因为他认为这是维持外交关系的需要，也是增强国力的根本。（“体力即国力”的主张此后传入韩国，成为朴正熙政权的执政理念。）

这一政策得到了许多当代主张开化的知识分子的欢迎，其中最极端的要数福泽谕吉，他主张日本废除种植水稻改为养牛，通过食肉完全改变日本人的体质。开始食用牛肉的日本人纷纷表示不解，为什么这么美味的食物之前都没有吃过。即便如此，食用整块牛肉的吃法对他们来说还是太陌生了，他们更喜欢涮着吃。我们一般认为火锅是起源于蒙古军队，但我个人认为，19世纪末日本发明的牛肉的作法可能更接近火锅的源头。总之，从这时起牛肉就成为了日本文明开化的象征。“牛肉是开化的良药，文明的良药，喝百副良药不如吃一锅香甜的牛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