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哲学家们》 五十三 两股暗流
(2016-11-20 15:46:49)
标签:
朱熹秦桧道学庆元党禁胡纮 |
分类: 讲史(那些逝去的美好) |
南宋自立国以来,读书人中一直有两股暗流。
一股暗流是宋学,特别是洛学各分支的发展,他们影响越来越大,最终取新学而代之。另一股暗流,却是朝中有权势的官员,他们或主和,或主战,在南宋特有的环境下生存发展,最终形成了南宋有名的权臣政治。
前一股暗流,发展出了湖湘学派,朱子理学,陆子心学,金华学派等等,他们建书院,兴府学县学,他们组织各种大讨论,大“会讲”,他们不为科举而讲学,他们不受重用,也无意仕途,但是影响力空前,从者如云,可以说,是当日最大的一股在野力量,几乎能左右社会舆论。而后一股暗流,却是南宋最大的在朝力量。
但这两股暗流,却是背道而驰的,渐行渐远的。前者往往以清议的方式品核公卿,裁量执政,对后者进行尖锐的批评,而后者则以手中的权力对前者进行抑制和打击。这可能说是南宋最异于北宋的地方吧,北宋的宋学和主流官员是一致的,南宋却相反。
所以不光在高宗朝,秦桧打击那些支持抗战,不接受他拉拢的洛学。即使在学术环境相对宽松的孝宗朝,同样存在在朝的反道学派官员,打击在野的道学派士大夫的现象。打击是全方位存在的,以至于那帮在野的哲学家们,大多只能在讲堂书斋中度过一生,最多,也不过是在地方上做些安民,赈灾,兴学的事情。
事实上,哪怕是孝宗自己,也更倾向于事功,而反感哲学的。在他看来,治国需要的,是能打仗的,能理财的,能治水的,而不是能研究哲学的,他自己就是一个典型的“哲学不能当饭吃“派。虽然那些哲学家们在做地方官时,政声也都不错,也并非都不能打仗,不能理财或不能治水,比如朱熹自己就是赈灾能吏,安民能臣,治漳州时还是改革先锋,但这一切并不能让皇帝改变本来的印象。
毕竟,哲学家们说,通过让更多的人学习哲学,能让人心安宁,能让更多的人向善,能有一个更好的社会,而对于不喜欢哲学的人来说,这是无法理解的。让他们相信哲学,还不如让他们相信宗教。哲学家们当地方官时,在正常的政事之外,多半都要做些兴学校,广教化,督吏治,敦民风的事情,比如朱熹潭州招抚瑶民之后,还扩建了岳麓书院。事功派官员就未必如此,他们更关心的是赋税能不能收齐,跟其他官员的关系能不能处理好,可能还有水利,平匪之类,总之,都是眼前的事,而不是很长远的,所谓拥有一个更好社会的考虑。
这就是庆元党禁的第三个原因,是南宋立国以来的道学与反道学之争。这场朝野之争,到淳熙末年为之一变,以周必大与王淮并相为标志,两派开始分庭抗礼,朋党交攻。而到绍熙末年,赵汝愚执政,道学派势力大张,接下来,必然就是反道学的力量与韩侂胄合流,终于导致赵汝愚为相半年后被免被弄死,而且他所代表的,已经在朝廷占据相当力量的道学之党,也必须全面崩溃。
有执政支持,有皇帝默许,有在朝派的朋党力量支援,万事都齐备了,现在只欠东风。东风是什么?就是朱熹的黑材料。
虽然那年月,这个黑材料并不是那么难搞,比如陈亮多次被陷害,情节甚至很狗血,但是,也未必说有就有的,毕竟,狗血情节也需要狗血编剧不是?所以,虽然还在赵汝愚为相时,韩侂胄就对朱熹进行打击,但无非是罢官免职,打击力度还不够。
接下来,狗血编剧出场了,他负责赵汝愚的黑材料。他一上来就把赵汝愚弄成了处心积虑谋朝篡位的奸臣,直接导致了赵汝愚之死。这个人叫胡纮。
本来在这时,负责朱熹这边黑材料的,是一个叫刘德秀的。他想办法证明洛学以降的学问不是好学问,把道学斥为“伪学”。“伪学”么,自然该禁,当年科考,稍稍跟洛学沾点边的考卷都不能录取,哪怕只要引用过《论语》、《孟子》都不行,四书五经,全成禁书。但是太皇太后看不下去,觉得太折腾,所以让皇帝发了诏书,“今后台谏论奏,不必更及旧事”,大家到此为止吧。但韩党强烈反弹,殊死抗辩,皇帝又改成了“不必专及旧事”。
但事情还没有完,很多人都同情赵汝愚和朱熹,上书为他们辩解,他们虽然一一黜落,但觉得不是个事。黑材料还得搞,怎么搞呢?这时,那个曾经诬陷赵汝愚谋反的狗血编剧胡纮登场了。胡纮对刘德秀说,连黑材料都不会搞,看我的。
这就是庆元党案的第四个原因,一个叫胡纮的狗血黑编剧深恨朱熹,不惜诬陷,搞出了十宗罪的黑材料。
胡纮又为什么深恨朱熹呢?
这得从朱熹的出身说起了。
话说朱熹一生七十年,幼年丧父,十八岁中进士后,做官只做了九年,大半生都在讲堂书斋,生活条件并不好,学生远近求学,也都是自带粮食,粗茶淡饭。据说当日朱熹师生的标准伙食就是“惟脱粟饭,至茄熟,则用姜醢浸三四枚共食”,就是说,吃的不过是小米饭,菜就更简单了,茄子熟时,就摘了茄子用姜末和米醋拌着吃。
待客怎么办呢?也好不到哪里去。据说朱熹的好朋友辛弃疾到福建做官,两个人在一起喝酒,下酒菜,就是一碟盐水黄豆。
这个简直就不是普通的贫寒或节俭,简直就有点儿抠门了。但对于朱熹,似乎也说得过去。他自幼穷惯了,又立志圣人之道,以北宋那些困穷苦学的读书人为榜样,自然也就俭省了些。王安石以宰相之尊尚且过得很节俭,何况是他一介布衣呢。更何况,他少年时代喜欢文学,喜爱佛老,后来转了性子改师洛学,算是儒门的回头浪子了,回头浪子,多半比其他人,更多几分虔诚吧。
但是不管他是贫穷也好,节俭也好,抠门也好,却也给自己带来了一件大祸事。朱熹师生粗茶淡饭怡然自乐不要紧,别的人可受不了了,何况那个人还是个心胸狭窄的狗血编剧呢。那又是什么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