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缘星云迷雾顿开 / 李自健

标签:
李先生洛杉矶西来佛教《二泉映月》文化 |
分类: 采风团杂志 |
http://s7/middle/6d7bb200nbde9f713c026&690/
我早早起来,驾车来到洛杉矶中国城,准时接上当地著名侨领吴剑雄先生,径自往坐落在城东哈仙达岗的“西来寺”驶去。
自从我所在的画廊倒闭以来,我没有再去寻找类似的工作,而是在家画些画,刚抵美国的丹慧忙着学外语,随着3岁女儿小涵的到来,一家三口生活日渐拮据。我也想在艺术领域有所拓展,久闻西来寺这座西半球最大的佛寺,一直以来积极地推动文化艺术,经常举办华裔画家的画展,我也希望能争取到此地举办画展。如果能得到这位台湾佛光山的开山大和尚——星云大师的理解和支持,由佛光山所属的分院西来寺免费提供展出场地,举办我人生的第一次个人画展,那该多好。我希望借此机会,给敬仰已久的星云大师画赠一幅肖像。
我们端坐在西来寺的会客厅里,等待星云大师的到来。我心里忐忑不安,我不信佛教,也不懂佛教,连一点佛教的常识与规律都不懂,马上要见到那位常在电视屏幕上说法的大法师,难免紧张。
大师招呼吴先生和我靠近他身边坐下,亲切地询问起我的现状与过去。我恭敬地递上那套当年签证用过的,收有昔日主要画作的明信片小集。当《孕》的封面呈现在大师眼前时,大师愣了一下:“哦,这幅画我好像在哪见过?”沉思片刻,大师回想起来,他曾在半年前的一次洛杉矶华人社区的妇女法会上见过这幅画。
那天,他应邀去会场演讲弘法,我当时所在画廊的老板将这幅《孕》的油画连同其他一些画家的作品陈列在进会场的走道两旁。大师匆匆走过展示的画作,当目光扫视到《孕》这幅油画时,他停下脚步,凝视欣赏。大师被眼前这幅画中人性与母爱的优美境界所深深吸引。正如他后来为我的画册作“序言”所回忆的那样:“只见画中少妇低头凝视,似乎正在屏息聆听隆起腹中胎儿的悸动,而若有所思。之她的眉宇间充塞着母性的慈辉,世间的一切真善美,似乎都集中在这名女子身上。其道何由?啊!是了!‘孕’是宇宙中最善美的期待。而凡有待者,皆需慈思。慈者,和也,忍者,力也。刚柔并济,乃至天地间生生不息。此番因缘和合之理,放诸世间,永不失真,只是这画者是谁呢?竟能以一管彩笔,将‘孕’的涵义阐释得这么玲珑剔透!”
大师对《孕》这幅画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法会归途的车上,仍在回味着《孕》的纯美意境。望着车窗外川流不息的车阵,灯红酒绿的红尘,大师感慨:“在一片诛伐扰攘的社会里,多么希望有人如彼,能义爱心蘸沾笔尖,绘出人间的真实苦乐,将佛教的慈悲喜乐跃然纸上。”
星云大师一张张地认真翻阅着这套小画片。当《山妹》的画片展现眼前的时候,那背着弟弟、踮着脚尖正站在小凳子上锁门的山村小女孩,令这位高僧动容:这孩子好可爱,使我想起我在大陆度过的童年时光”。
当看到我为父亲所作的肖像时,大师又停下来,倾听着我简叙父亲历经十年冤狱,全家老少饱尝人间酸苦的昔日家境。大师红了眼圈,动情地说:“画得太传神了,《父亲》这幅肖像画出了中国人饱经风霜、坚毅刚强的民族气质。”
我和一旁的吴剑雄先生感动得热泪盈眶。
大师在和我的交谈中得知,我来到美国的两年多时间,一直在为生活而画,即使心中有满腔的创作热情与深厚的生活根基,在严酷的现实面前,也无法潜心深入拓展自己的艺术创作。大师感叹,一位如此优秀的人才被埋没,实在可惜。
我一听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大师接着又说了一遍:“李先生,我想请您在一年之中画100幅作品。”
我这下才回过神来知道这不是梦。我又惊又喜,但是画什么呢?不画菩萨就得画佛像吧。
大师看出了我的疑虑,微笑着说:“我不要你画佛像、菩萨,你就以人间爱心为题,画您熟悉的生活,画您感动的人或事物就好了。”“人性即佛性,人成即佛成,您能给世界画出好的作品,也就是在帮助我们传播佛法。”
大师侃侃而谈,随后又建议我将中华民族坚忍不拔、勤劳善良、任劳任怨的民族性在未来的作品中加以体现。
“李先生,您过去怎么画就怎么画,希望您重拾画风,创造属于自己的艺术天地。”
听着大师的话,我全身热血沸腾,猛然感到这天大的好事从天而降。其实画自己熟悉的生活并不难,只是要在一年中完成百幅作品却是极其艰难的任务。于是我向大师提出能否将交画的时间延长3个月。大师欣然答应,随后又向吴老询问我目前一幅画卖价多少钱。
吴先生答:“自健之前在画廊的售价一般在5000美元左右。”
“好,就请李先生画100幅,50万美元。”
啊,50万美金!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如同“神话”的好事怎么会落在我的头上?
大师用他那充满慈祥与信任的目光看着我,一下子,我惊喜地简直如坠云端。50万美金!让我不由想起好友陈逸飞10年前在纽约喜获石油大亨哈黙赏识,以每幅3000美元的单价一次收获了他13件作品的往事,哈默仅此一举便让陈逸飞走上成功之路。而我这下得到的比陈逸飞多出了十几倍,这可怎么了得。
得知我们一家三口眼下居住拥挤,又无合适空间作画。大师提出:“我有一处信徒送给我的独立住宅,也位于哈仙达岗,离西来寺约3分钟车程,环境僻静,原本是提供给我禅居,如今我整年云游弘法,很少在此居住。只要你满意,便可用来作画和住房,明日即可居家迁入。
说罢,大师便起身,带着我们一行数人驾车前往这座名为“蒙地拉精舍”的半山宅第。
“啊!太美了。”我情不自禁地赞叹着。这是一座建在半山腰、有着浓郁美国乡野风韵的住宅,最初是一户美国人的别墅,五房三厅的一层平方,房后有一个碧翠的泳池,室内明亮宽敞,清幽淡雅。大师曾经住过,自然禅意浓浓。起居用具一应俱全。从后院凉台居高临下,举目眺望,开阔的山谷绿茵连绵,花团锦簇,远眺山峦之巅西来寺那金碧辉煌的琉璃瓦顶,在艳阳下闪闪发光,给这瑰丽的异域美景徒添几分东方神韵。
啊,这真是一个艺术家潜心创作的绝佳境地!
我兴奋极了,但实在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当我从法师随从手中接过那一串钥匙才知道这不是梦。
星云大师临走时,还不停地叮嘱随行人员:“你们要让李先生安心在此作画,不要过来打扰,要来也要先打电话,经过李先生同意才行。”
车行驶在回家的高速路上,我难抑激情,似梦非梦,思绪翻滚,双手掌着方向盘,车子仍在左右摇晃。一旁的老先生吓出一身冷汗,一再说:“自健,你好好开!好好开,别让好事变成了坏事。”
回到家,我跳下车冲进家门,将这如同“神话”一般的喜事告诉了丹慧。丹慧完全不敢相信这是事实,久久转不过神来。
那一刻,两人紧紧相拥,喜极而泣,激动地在小屋里团团乱转。
凌晨,一桶电话拨回大陆,大洋彼岸的全家亲人都沉浸在巨大的惊喜之中。
我将户头上原有的1万美金存款全寄回家,让父母、兄弟姐妹人人都分享到星云大师赐予的欢喜,久卧病榻的老父亲更是感动得老泪纵横,病也随之好了一半。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我的喜事,自然成了大家的喜事。身边几个尚在困难当中的朋友,如今我有了能力,便能一一施以援手。
搬入星云大师这位禅宗高僧曾经住过的地方,感觉就是不一样。清晨,阳光泻进屋子,灵光闪烁,满室生辉,卧室一角的石壁翠竹之间,一道人造的幽泉悠悠环绕,潺潺流淌,让人置身于清幽的禅境之中。
我仿佛感到心灵中那一扇关闭已久的灵动之门正在缓缓地敞开,感动从未有过的畅快与轻松,创作灵感就像一股奔流的清泉源源不断地涌来。
白天,我整天埋首画前,静夜里,我就翻阅祁起书架上那些过去不曾读过的佛教著作和杂志,那里面有星云大师早年撰写的文学著作《释迦牟尼佛传》、《玉琳国师》、《海天游踪》、《无声息的歌唱》,以及《星云夜话》、《星云法语》等等。在繁多的大师著作和其他佛书佛经中,我最爱读的还是星云大师的“法语”和“日记”。渐渐地,我被星云大师那深入浅出、博大精深的佛学论述所吸引,被大师那超凡的智慧、慈悲的胸怀和伟大的人格所激荡。
“以出世的精神做入世的事业。”
“佛法不能离开生活,人间之外没有修行。”
大师一生致力于推动人间佛教,倡导“给人信心,给人欢喜,给人方便,给人希望。”
传统佛教教义中的“西方极乐世界”,不在彼岸,而在此岸,在净化人的心灵,在造富社会大众。
“今生今世就可以造出‘西方极乐世界’!”
人间佛教要“以文化弘扬佛法,以教育培养人才,以慈济福利社会,以佛法净化人心”。
在大师的这些著作中所读到的这一切都令我倍觉新鲜、亲切,如沐春风,茅塞顿开。
我悟到了星云大师所创立的学说和所推动的事业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人热烈追随,也悟到了为什么星云大师会与我这样一个普通画家结下如此特殊的“画缘”和“佛缘”!
几个月后,四海云游弘法的星云大师返回洛杉矶,来不及抹去旅途的风尘,就径直来到“蒙地拉精舍”,走进我那用三个停车位的车库改造而成的油画展厅。近20幅新作悬挂四壁,在明亮的射灯下熠熠生辉,大师惊喜而欣慰,兴致勃勃地观赏着墙上的每一幅画作,连连称赞:“好!好!画得太好了!我都喜欢。看到你的成果,我放心了!“
得知我终日沉潜画中世界,大师勉励我说:“潜心做画,这就是最好的修行,要修成正果,就要耐得住寂寞。”
沉思片刻后,大师忽然向我问道:“李先生,你可不可以画一幅《南京大屠杀》?”
我一愣,好生纳闷?佛教珍爱一切生命,为什么要画这血淋淋的大屠杀呢?
大师说:“要画!要画出一幅警世之作,让世界永远不要忘记这真实的历史悲惨。我就是这场惨剧的见证人。大屠杀发生后的那段日子,我母亲带着12岁的我去南京寻找失踪的父亲,寻找多日一无所获。那横尸遍野、惨不忍睹的场景至今历历在目。从那以后,我就没有了父亲,回程路上,途经南京栖霞山,我披剃出价从此做了和尚。
“如今,一些日本人仍在篡改教科书,参拜靖国神社,妄图否定这段历史。今天,我们这些见证人还在,他们就敢这样做,日子一久,就更难讲得清楚了。李先生,您要画好这幅画,让世界更多人知道这个事实。人类这一惨烈的历史悲剧,绝不可能忘记!绝不能重演!”
当晚,我在床上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睡,一闭上眼睛,就涌现出大师描述的那些悲惨场景,大师提到“可不可在画中出现一个和尚收尸”的建议开启了我的灵感,我从床上翻身爬起,将脑海中已朦胧成形的的画面立即勾勒在草图本上。画分三联,左联是两个日本军人在砍头比赛之后拭刀狞笑;右联是哀伤的出家僧人在拖收尸体;中联在堆积成金字塔一般的死尸中间,一个从母亲血泊中爬起的幼童对着苍天嚎哭,尸山后面则是硝烟滚滚的的中华大地、滔滔奔流的长江之水。
草图画出,我满心激动,连忙摇醒酣睡中的丹慧,她也感觉到了这幅画面构图的强烈与特殊,具有不一般的视觉冲击力。
此刻,天际已露出了黎明的曙光。
在以后几个月的时间里,我又画过好多草图,始终再没有超出这宝贵的第一感觉。那时我没有绿卡,回不了中国,只能竭尽全力在美国土地上创作这件巨大的中国历史画作。我找遍了能找到的一切反映那场暴行的历史照片和文字资料,尽管有诸多难以克服的困难,我仍然坚定信念,连续80多个日日夜夜、废寝忘食地创作这幅巨大的作品。
画室里,不停地环绕着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和忙人阿炳的《二泉映月》那伤感的旋律。许多个夜深人静的夜晚,母女俩都已酣然入睡,我却还在悲愤地一笔一笔地画着堆积如山的死难同胞。
这是不堪回首的中华民族大灾难!这是华夏子孙的奇耻大辱!
“中国人啊!中国人!”面对着这绘制中的巨画,我一次次陷入揪心的沉痛,一次次掉下悲伤的眼泪。
几个月过去,大师又回到了洛杉矶,凝立在这幅画前,久久不发一语,眼角泛动着泪花。此时的大师也许正在这人堆中寻找他的父亲,这悲壮的场面一定刺痛了他的心。
“画得太好了!画出了我的记忆,超出了我的想象!”大师深切地表示。
大师得知我从搬入这间屋子就不层休息过半天,连电视都很少打开,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励志奋发,沥血耕耘,半年多的时光,就已初见成效。大师关切地叮嘱我:“明天是圣诞节,全美国都休息,你也休息一下,带孩子和太太去迪斯尼走走吧,听听‘小小世界’里那甜美的歌声。”
第二天下午,我终于驾着车带着丹慧、小涵去了迪斯尼,那是我在“蒙地拉精舍”一年多的生活里,唯一的半天休闲。
自从获得了这100幅画的50万美元合约之后,我心里一直惴惴不安,随着在“蒙地拉精舍”住的时间久了,看过的“佛书”多了,这种不安与日俱增。
一天,
全球弘扬佛法,有那么多的事要做,而将这么多的钱给了我,这些钱也是无数人一点一滴捐给您的。您能给我这么好的机会和空间,哪怕不给我一分钱,我也很满足。大师您要是不收下这点心意,我每天都无法入睡。”
大师一听,十分惊讶,他万万没有想到一个年轻穷画家会有这么大的善愿。15万美元当时足可以买到一栋房子,而当时的我什么都没有,这“善根”难得!
星云大师见我态度坚决,推辞不过,只得指令西来寺收下了我的一片心意。
当晚,大师特地来看我,屏退随从,单独与我促膝长谈。大师谈他人生的历程,谈“感恩”的故事,谈“舍得”的因缘。临别,大师还送给我一句最珍贵的赠言:“有多大的量,就能成多大的事。”
大师的这句话,伴着我一直走到今天。
打那以后,大师总是在世界很多的场合,给人讲这件事。几年过去,在中国台北阳明山的中山大会堂休息室里,刚动过心脏手术的星云大师指着身边的我,对前来看望的陈履安说:“有人说大陆人贪,我看未必,你我都是大陆人,你不贪,我也不贪,因为我们有。而这位大陆画家李先生,他什么都没有,也不贪,给西来寺一捐就是15万美金,真不容易!”
的确,我与丹慧就是这样一路走来,尽管有了富裕的经济基础,也不去追求那些虚荣奢侈的享受,依然过着朴素实在的日子,我们所追求的是崇高的精神目标,我们希望能永远贴近普通的芸芸众生。
1993年5月,我历经400个日夜的努力工作,已完成了近70幅画作,一个以表现人间大爱为主题的油画展已初具规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