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之道,一疏一密 蒋广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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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也是作家的朋友给我推荐了几篇(部)小说,其中有他本人的,登在赫赫有名的大刊上的中篇,而且还是头条。这几个东西我是真读的,就是说读了进去的,心无旁骛,因为本人久违文学,那是抱着十分虔诚之心学习的。然而读后,却十分让我失望,也十二分的让我想了很多。这里不谈它们的思想内容,亦不谈作家的创作理念和意识,只就艺术上的一个小问题谈点浅见。
小说是文学,是艺术,它既不纯粹是故事,也不是说书人嘴里的“噱头”,它是供人愉悦并在享受中有所受益的艺术品。多少年来,文学界都呼唤“文学回归文学”、“小说回到小说本身”,可是事实上呢,却越走越远,越来越不是小说了。我不想对那些善良的或怀鬼胎的“回归派”浪费笔墨,怎么咋呼,怎么写作,那是他们的事,当他们两眼紧紧盯着诺贝尔奖的时候,实际上在和诺贝尔奖背道而驰,总之我们管不了那么宽,那是他们的事。
小说是艺术,有它的章法结构,有它的浓淡疏密。我看的这几个东西,不可谓不精彩,可以说叙述故事的“绝招”颇多。但是,却让人看了喘不过气来,如果你没有口技艺人或者演员憋气的特异功能,休想舒舒服服的从作者设置的套套里走出来,不叫你憋出眼泪来那就不算功夫。是啊,一味的紧张,一味的高潮,从第一句话起,就把人吊到最高处,一直到完都下不来。还有人美其名曰这是新作法,适应生活快节奏。而蹩脚的编辑偏偏就看中了这种玩意儿,真真不可理解!如果这是个别,本文就没有价值了,不,不是个别,因为某些人的提倡,由于编辑的诱导,这种倾向有愈演愈烈之势。我的朋友是中国作协会员,他就说这是引进的“小说做法”。在许多人看来,“舶来品”当然是最好的。殊不知他错了,国外一流的小说你怎么看都是艺术品的,只讲密不讲疏的小说其实是末流小说,是你“开窗放进了新鲜空气的同时把苍蝇也放进来了”,恰恰因为是苍蝇,你看得见摸得着,把它作为了美食,不问三七二十一吞进肚子,虽然泛呕,看人家说“好吃”,你怕不时髦,也流着眼泪说“好”,甚至比他们的喊声更高,以示你理解得透。这是一种悲哀。
从古今中外的名篇小说看,有八个字不可忽视,即:小说之道,一疏一密。
首先,小说应该是太极拳。太极拳是中国的古老哲学在武术上的表现,它是“八卦”形态的具象,是武术领域的“金字塔”。太极拳是特讲究舒缓和疾速的完美结合的,尤其在“缓”字上,那功夫了得。无论是看,是练,是对抗,一个“缓”字就是出奇制胜的法宝。“缓”让人欣赏、品味,练的人出神入化,看的人如听韶乐。忽然之间,几招快攻,又让人为之一振,紧张至极。就这么一缓一疾,以缓为主,疾在关键,一路下来,饱人眼福,爽之又爽。我们读沈从文的《边城》,读川端康成的《雪国》,读海明威的《老人与海》,都有这种感觉,那么从容,那么娓娓。现在呢,几乎没有一篇不显得浮躁的,很多小说就不像小说,难怪有人说是“文学垃圾”。
其次,小说应该是园艺。园艺家整理园艺是把乱糟糟的草木整得疏密相间,错落有致的,把本来非常难看的园子整的成为风景。我们不妨观察一下盆景艺术家,他们在料理盆景的时候是怎么做的。几年前,朋友送我一盆柿子树,我手懒,时间紧,勉强维持它活着,那树长得乱七八糟,不成样子,我真想扔掉算了。一天朋友来我家,直笑我糟蹋了一个好盆景。我说,我不会呀。他说,那有什么难?几剪子下来,再拉拉枝干,就成了。他告诉我,其实简单得很,叫它疏朗起来,只这一个诀窍,别无深奥。真的哪,他三下两下,修掉了许多枝蔓,突出龙骨,嶙峋枝桠,又用细绳子攀了几枝,哈,一个美观宜人的盆景即刻呈现眼前。从这里可以得到一个启示,写小说如同园艺,园艺是艺术,小说也是艺术,园艺要疏朗才能成为艺术,小说也要有疏的空间才能成为艺术,一定度内的疏朗的园艺能够使人赏心悦目,一定度内的舒缓的小说能够使人得到享受。一味的密不是艺术,疏而无致当然也不是艺术。可是目前的小说都是过密,所以要强调这个“疏”字。要疏密有致,相映成趣,不能密不透风,故事密,情节密,始终处于高潮状态,那不是艺术,是堆砌,是垃圾。
再其次,小说应该是成衣。成衣是对布料剪裁和缝制的结果,是一块块大小不等、形状不一的布块的连缀。任何文学作品都是要剪裁的。我们拿来一大堆素材,这些素材如何使用,谁重谁轻,孰先孰后,怎么安排,成熟的作家是有一定尺度的,他们会把材料放在适当的地方,都有用武之地,都能极尽其才。譬如裁缝做衣服,他(她)下的布料,裁剪时心中已有一定的回数,就像作家带着目的体检生活,然后要做拼凑了,不管这些布料搁放的怎样混乱,怎样让外行人眼花缭乱,裁缝都能把它放在应该放的地方,大小搭配,制成衣服。剪裁与疏密是密不可分的,只有剪裁得当才能疏密得当,保持有疏有密、一疏一密,富于节奏,使人产生艺术感受。
又再其次,小说应该是兵阵。兵法上布阵也讲究虚实结合,有的地方可以虚晃一枪,有的地方就要重兵把守,百里平川可能空无一兵一卒,三五十里路的要塞就要有雄兵百万。穆桂英大破的天门阵,既有生门也有死门,有的地方可以长驱直入,有的地方就会血流成河。她摆的迷魂阵,更是奥妙无穷,缓到极致,也疾到完美。这都是兵力布置疏密等因素所致。不论我们采取以逸待劳也好,采取穷寇猛追也罢,目的都是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取得战争战役的最后胜利。兵法也是艺术,也不是每时每刻都刀戎相见,即使最残酷的战争时段,也有休整和娱乐的空间。小说也当如此,小说家把他的素材适当运用,就能使人产生美的享受。小说不是一个劲儿的打打杀杀,不能老是处在白热化,那样的小说其实不是小说,至少不是文学艺术意义上的小说。
最后,小说应该是“人”,是活生生的人。人就要有工作也有休息,有紧张也有放松,有白天也有黑夜。人的精神不能总在一个高度紧张的水平线上,那样就会患精神病,就可能早逝。人要劳逸结合,拼搏和享乐同生拥有,这就是疏密的道理,一疏一密,方成体统,生命存焉。这道理太浅显了,无需口舌。小说应也是一个生命体,有“呼”也有“吸”,我们为什么只让它“吸气”不让它“呼气”呢?那是要窒息它的。
以上几点只是为了说明疏密相间的道理,没有加以论证,没有举名著例子。实在不需要举,因为谁都知道,谁都从名著里读出了,都是老生常谈,甚至谁都比我“知识”得多。事情就是这样怪,偏偏是那些名家出了这常识性的错误,我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站出来指点。而实际上,我的这个东西就是针对名家写的。还有,最近看了一期某杂志,仅就小说而言,我实在不敢恭维,本来很好的素材,却学那些上来就高潮的东西,虚张声势,而看下去却空空如也,令人失望。由此可见,那些“快节奏”不是万能药,不是一切题材、一切原料都适用的。并且,只紧不松不是艺术。
小说既然是艺术,就要遵循艺术规律。一个时期一个地区流行的东西不一定是普遍规律,也可能只是一种新的方法,就像意识流,哪门哪派的小说都可以运用,不是某些人吹捧的那样神奇,甚至中国古代早已有之,不必要染上现代迷信。
因为本文只对疏密而言,大有矫枉过正的嫌疑,没有办法,只能这样,在下姑妄言之,诸君姑妄听之,只盼理解,不求其他,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