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对不起”

                                                          萧和润

某家长求某校长把成绩中等的女儿编入一年级试验班，校长回答“对不起，你的女儿考试成绩不合，编入试验班的成绩要优秀。家长争辩道：“试验班就应该着重选中等成绩的学生，通过试验教学，成绩提高了，就能明显看出试验的效果，如果你尽编成绩优秀的学生，怎能见出试验的效果？”校长眉头皱着瞅家长说：“对不起，我正忙，没时间同你讨论试验班的人选问题，说罢扬长而去。这位家长悻悻然站了一会儿，拉着女儿走出了校门。

可见，“对不起”谦和真诚地表达了校长极为丰富的思想感情，既表示了歉意，又表明了坚决办不到的态度，没有给家长留一点余地和悬念，显示了他干练果断的处事作风。

不同身份的人对有求者说“对不起”，其含义有细微的差别：衙门里的官们说 “对不起！”歉意中体现威严，有求者一听便缄口不语了。老朋友说声“对不起”，不仅歉意浓浓，而且面带愧色，有深表同情却又无力相助的无可奈何之情。长辈对，小辈说“对不起”，常常是拒绝小辈不切实际的要求，语调中饱和关爱之情，虽然拒绝，但留有余地，这次办不到，下次一定办到。热恋中的青年说“对不起”，给对方心中塞一把火，让你暖融融缠绵绵。吵架过后的夫妻说“对不起”常常是一方知错即改的表示，丈夫对妻子说“对不起”，我错了，你再给我一记耳光吧！”丈夫把脸凑近妻子的手说。妻子扬起的手却放下了，伸出咀唇在丈夫脸上一吻。刚刚闹得沸沸扬扬的一对，这时却抱成了一团。王小姐匆匆忙忙走在李小姐的窗口下，突然头上淋了一杯水，王小组仰头暴怒大骂：“你瞎了眼！”李小姐连忙从窗口伸出半个身子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对不起，我错了！小姐你怎么骂我都行……”。王小姐嘴上的骂语也咽下肚子了。

“对不起”是促使和谐的快线和纽带，使用它能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果人人都学会在适当的场合运用“对不起”，世界会变得更加清朗，人际关系会显得更为融洽。

在人际交流的密网中，每一句“对不起”的话语中都有一个小小的故事，耐人寻味，每个人的生活之河里都流淌着“对不起”的故事，其中以孝天乐老人的故事最有嚼味。

退休老干部孝天乐本来日子过得很甜蜜，他不仅每月有叁仟多元的退休金，而且经营了一个综合木材加工厂，今年春，他将所有资金都购了木材，堆放河边的集材场上。被突如其来的百年一遇的大洪水把木材冲得净光。不仅冲走了木材，而且冲走了价值数千万元的家俬制品。孝老不依靠政府救济，要自力更生，重建家园，惨重的损失没有冲毁他东山再起的雄心。他是县里退休干部中的夕阳红，总得让有限的生命有所作为。

他凭着自己退休前曾任过教师，党校校长，组织部长，有桃李满天下的关系网，决定借无息的钱建房。首先到县城几个“长”字号和大款哪儿去借，因为他们都曾经接受过他的培养。路上他想，这借钱的事自己多年不干过了，这次逼苦了，为了重建家业，必须放下架子，厚着脸皮亲自登门求借。当他走近一个曾是他的下属，现称富豪的弟子门前时，他又犹豫了，停步张望见富豪的大宅门开着，门前的停车坪上停着那辆奔驰，估计富豪弟子一定在家，于是鼓起勇气进门。富豪弟子一眼望见孝老，连声叫老师，不叫部长，沏茶、递烟、摆出果品热情招待。孝老心里热乎乎的，寒暄中，弟子见老师欲言又止问道：“老师您从不登门，今天来看学生，没有好接待，真对不起，您老人家难得来我家一趟吃了饭再走”。孝老想：这小子真乖，他可能推知了我的来意，先发制人，就下逐客令了，借钱的事不提算了，于是说：“我出来散步，路过你这儿顺便进屋看看你。”“唉呀！哪有老师看学生的，应该学生去看望老师，我知道您这次受害惨重，早就应该去看望您。可是我总是无事忙，没有时间看望老师，真对不起！”这时大款弟子的手机响了，他忙接话：“……甚么非我去不可？我的班主任老师来了，我要陪老师聊聊……，甚么？我不去就签约不成！”孝老忙起身说：“你有要事，快去，我不打扰了！”“老师真对不起……”大款弟子关了手机，脸上挂出难为情，迈步出门时，又反过头来说一声真对不起！老师你吃了饭再走，我去办点事，办完就回来，真对不起。

孝老被这位大款弟子的热情款待和不断地说：“真对不起”堵住了借钱的嘴。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刚才大款接的手机竟是大款的老婆打的，她在房里和丈夫演双簧把老师赶走了。因为她推想孝老平时从不登门，现在倾家荡产了，今天肯定是来借钱的，于是心生一计，帮丈夫让孝老师没有开口借钱的机会。

孝老走在返回的路上，想起洪水冲毁家园的惨状，忍不住的心酸。他想：大款的钱不好借，生意人重利轻义，无利可图的事不会干的。于是，他想到了几个当局长的弟子，他们政治素质高，借钱给我也是赈灾义举嘛，他们一定会慷慨解囊。再说，我向每个人只提借一两万元，数字小，愿借的可能性大些。

想好这种借钱对策后的几天里，他向八个对象求借，很有收获。最大的收获是听到二十五个“真对不起”，其中有一个人说了五句“真对不起”，他说他正买了一大片地皮修商品房出售，对不起，自已也到银行贷了几百万，对不起，老师虽然只讲借二万元，对不起，可我现在硬是对不起，对不起……。孝老对他后面说的一句也听不入耳，说声打扰走了。还有一个说：“孝老你也是县里有名望的企业家，银行存款起码有几百万，虽然遭灾损失惨重，建房难道还要借钱。别人不相信，人家说你是装穷叫苦，好伸手向政府要救济款。对不起，学生说这话大有冒犯了。”

孝老一听火气填膺，狠不得揍他一顿。但他立即冷静下来，觉得这个弟子直言不讳，说的是实话，人家的怀疑有理，不知我银行的三百万存款在洪水前买了木材，不要怨别人怀疑，做人要豁达，如果我在困难面前垂头丧气，那就不叫天乐了，更不能装穷叫苦，怨天尤人，叫人小瞧我。

他回到临时借住处，老伴见他面有喜色，还哼着样板戏，便说：“今天这么高兴，借到钱了？”他向老伴用京腔道白说：“借钱，借钱！你倾家荡产了，拿什么还债，谁还愿意借给你钱呀——”。老伴笑骂着：“真是苦中作乐的老顽童！”

孝老再也不愿意出门求借了。但出乎他意外的是其后陆续有主动送钱上门的，他们说：“孝老师，知道你受灾损失最大，现在借钱困难，我没有多少钱借给你，请你谅解，对不起”这送上门来的债和这句“对不起”给孝老心里注入密糖。他逢人就说：“某某等弟子主动借钱给我，谁说人情寡淡，师生感情比蜜浓。”

弟子主动借钱给他的行为感动了他，又坚定了他向经济条件较好的弟子借钱的动机。他想起在广东发了大财的一个学生。这个学生出身地主家庭，60年代，她成绩不够好，上不了高中，与孝老师有点亲戚关系，因为她有唱歌、跳舞特长，孝老师向校长开后门，使她读上了高中，孝老师并给她交过几期学费，但因她身体有病，中途辍学。前年衣锦返乡与校友聚会，还惦记着孝老师，开着宝马把孝老师接到豪门宾馆，师生聚会，并给孝老留下手机号码，说有事找她，给孝老留下弟子知恩图报的深刻印象。因此他便打长途说他家里遭灾，要求对方答应借一笔数目较大的钱。可是对方回答十分干脆：“我正在西藏旅游，有点钱都被老公信佛行善花光了，老师，对不起”。手机关了。

这简短的“对不起”，给孝老心里塞了厚厚的一块冰，几天才融化解开。这个学生的确回乡做了不少善事，给母校设立了扶学基金会，修建了图书馆，因为她两口子都拜佛，复修了几座庵堂，做这些事都登了报，拍了电视，扬名显亲。私下里借钱给别人的事她不干，因为她是首富，如果有求必应的话，都向她求借，她吃不消，所以她也学会了用“对不起”拒绝。不光对她尊敬的老师如此，对亲威朋友也如此。

没办法，孝老横下一颗心，借高利贷。他到某信托公司要借几十万月息6分的高利贷，打算用自己和老伴的退休金，还月息。厂房无钱复修就不建了，总得让自已有个住处，他要借高利贷建住房。信托公司的工作人员了解他还债的能力，才明白原来这位白发苍苍，身材魁梧，眼睛烱炯有神的老人，就是人人传颂的拒受政府救济款的老干部孝天乐。这人真傻，救济款不要，却跑来借高利贷，于是打电话请示公司董事长和总经理，二位领导都在电话中回工作人员：“不能借，千万不能借，就说贷款都出手了，银行没有现金。”孝天乐询问董事长和总经理的名字，工作人员毫不介意地告诉孝老，并且反问，你老人家熟悉我们领导么，若不你亲自打电话说说。孝老一听，原来这公司的董事长是他第一个借钱的大款弟子，总经理是他打长途借款弟子的丈夫，他明白了不愿借的原因，对工作人员说声谢谢，起身要走。这时工作人员说对不起老人家，并递给孝老一杯水，让孝老坐，休息一会儿再走，并悄声对孝老说：“这公司是数人合股搞起的，这些股东都是“红”、“黑”两道上的人物，只有董事长和总经理钱最多，但要靠红、黑两道上的人支撑……”。

听罢工作人员的一席话，孝老思想大有解放。他感叹多极的世界，多极的人生，产生多变的面孔，谁美谁丑，优劣谁能评说。

“对不起”这三个朴实无华的词，竟能变出如此诸多的脸谱，引出如此诸多的故事，真令人费解。本文若涉嫌冒犯，我也只能说对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