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川老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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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川老街
“乡土考察,实属不易。野外探寻,暑热难当。千里之外,未知之地,无人引导,全靠运气。一旦遇见,难掩兴奋。不知疲倦,乐在其中”。
自1992年的谷城之行后,我对游历老街的兴趣和对老街的感情,依然持久,依然激烈,从来都没有褪色。对它们的牵挂?或许没有,或许是永远。那么是什么牵动我的内心?我的意图是什么呢?这真是一种难以厘清的情愫。也许我总是希望这些沦落的辉煌,它们身上刻画的沧桑剧变和向我诉说的秘密,游历过程种种微妙的心情,都可以使我内心不断变得丰富和强大。
为期五天的抚州古城和古村落考察归来,我稍稍总结了一下这一行的主题词:行程匆忙,收获饱满。考察的目的地包括了著名的黎川古街,临川古城,上唐古镇,浒湾古镇,以及竹溪和源头两处古村落,感慨很多,其中有两点比较深刻。
首先是,我为今天的孩子们黯然神伤,他们再也难以见到质朴和原真的景色了。因为分布在文化名邦的这些历史遗存,都日益衰落败坏。以其不堪的残破,不能再引发年轻人的敬畏和仰慕,无法承担起替他们去除身上的油腻和轻浮的责任。
其次是初步展开了对江西聚落与古建筑历史遗存的印象和判断。由于工作关系,我曾经考察过湖北大多数的聚落与古建筑历史遗存,和这次的江西行程观感进行比较,总的印象和体会是,仅在聚落与古建筑历史文化遗存方面,无论是器物的精致以及文化上的特色,湖北都不如江西,大不如。对这个问题,我当然无法马上给出结论和找到答案,大概只能理解为,或许湖北因为地理环境条件的影响常遭受自然灾害,或许是在明清时期曾经饱受战乱,使得在区域乡土和民间建筑方面,所留甚少,所留较粗。
老街
本着“先远后近”的原则,我们选取的第一站是距离相对最远,抚州地区临近福建的黎川县。“古驿入杉关,烟雨锁翠岚。夜来风景好,宿处是江南”,这是南朝诗人鲍照《夜宿新城》中描述黎川(当时的名字是新城)的诗句。宋朝著名理学家朱熹在黎川古城日峰山上俯瞰这座山水之城,发出如此的赞美:“四周阔野,孤峰系舟。一城山色,绿水浮楼。” 特别是绿水浮楼一句描述城市对山水的依赖,分明穿越了古今,贴切地形容了临河筑屋的古街形态。
如今黎川已经被分为新城和老城两个部分,特别是黎川古街,保持了民国和解放初期的那种形态和氛围。老街整体呈东西走向,绵延有约3公里。我们下午赶到黎川已经接近六点,在预订好的新城区宾馆放下行李,就匆匆赶往老城,从西端入街,当我们踏着夕阳步入古街,刚刚触摸到它古朴的质感和打量到它绵延不尽的规模,就被深深震撼了。
我不停走在老街上,几乎相信我是追上了时间逝去的脚步了。那街两边外表贴着杉木条的骑楼,在夕阳照射下,颜色温暖而怪异。街道曲曲弯弯向前延伸,被遮住的前方,仿佛在讲述幽然不尽的故事,总是磁铁般地吸引着我的脚步。此刻的我,总是能够忘记所有的疲劳,怀着敬意,虔诚对着那些曾经的尊严,试图替这个匆忙逐利的社会挽回一点绝情的忘却。
其实,中国各地一点也不缺少沈从文笔下“边城”那样美丽的古城,只是这种不知名的古城不被世人关注,甚至也被当地人不屑。但这并不是什么问题,因为和凤凰比起来,我更愿意去找未出名未开发的地方。我还觉得自己很幸运,能够看别人所未见。去探寻那些秘密,那些醇厚,那些微妙,而且有时候我宁愿只有我读得懂,于是我在绵延不尽的老街游历中经常发出会心地微笑,特别是为觅得一处新的拐角和新的院落而得意。虽然这一切都不露声色,掩藏在我对这幽深巨大的艺术品独自的体验和行进中了。
这些古城古聚落大多因河而兴,依傍着一条美丽的河流。古街旁的黎滩河在历史上是赣闽边界的黄金水道,县城日峰镇是赣东地区与闽北地区重要货物集散地。如今船运消失,河水仍旧日复一日地流逝,湍急的水流冲刷着河滩上裸露的岩石。码头不再繁忙,生活照样继续,那些古老的店铺比如铁匠铺、剃头铺、杆秤铺、瓷板画铺、照相馆等还顽强地做着生意,卖干鱼的、卖干菜的、修牙的照旧在街边摆摊。清晨我在热闹的早市街边写生,旁边正好是一家牙医摊子,牙医一边看我画画,一边和街上走过的熟人支话。这时有一个中年男子面带痛苦的表情在摊前走过,牙医招呼说,怎么了?牙又疼了?要不我给你再看看?那男子连忙摆手,算是回应,匆匆消失在早市的人群之中了。——旧日的生活分明还在老街上演。
保存较好的古街并不在城郭之中,对此我一直比较困惑,城外的一条老街何以形成如此大的规模。后来查阅资料,抗战时期,因未经日军占领,为避战乱,各地商贾难民云集到此,黎川人口剧增,一时成为闽赣一带繁华的大后方。同时,县城因遭火灾,大户纷纷外迁到城外老街。其实最重要的原因,还在于历史上的黎川,从来是江西福建两省的重要通衢。闽赣物流集散地——著名的黎川河运码头南津即在老街临河的位置。精明的商贾择此处扎堆建屋开铺,并不奇怪。特殊的地理位置,促成了南津街的商业繁荣和街市规模。
现存的老街是民国年间,1943年,当时的国民政府县长朱维汉倡议,将街道两边的平房店铺一律拆除,拓宽街面为7.6米左右,卵石或碎石铺路,店铺统一为二层骑楼式砖木结构建筑。于是,这条街不复“清明上河图”的古老形象,倒是平添了一点洋味,是典型的“民国范儿”的古街。改建后的老街沿河逶迤近3公里,临街的骑楼几乎没有间断,成为鲜明闽粤风格商业街代表。老街不仅是临川文化中的江右商邦文化的仅存物证,随之众多闽粤城市急剧的更新和扩展,它也为闽粤人提供了阅读古街景象、重温旧日繁华的真实样本。

老街现在的名字整体都叫人民路。而当年它却是分段命名的。从南门口至县中医院名为前步街,中医院至新丰桥名为南津街,新丰桥至陌头上称为陌市街(后讹称磨市街)。虽然主街的名字改了,支巷的名字还保留着——“枫柴巷”、“排栈巷”、“烟丝巷”、“花市街”、“菖蒲巷”,这些名字浪漫而有诗意。街巷各段有不同的功能,各段有不同的建筑格局,各段有不同的空间艺术趣味。
南津街临近黎滩河古码头南津。从明清至建国前,陆道与水路相比不够便捷畅通。因此水量充沛,河道深广的黎滩河作为一条重要的河运水线,承担着黎川通往建昌府(南城)、抚州、南昌等地的交通枢纽作用。围绕南津河埠形成的商业重镇,历史上船帆星点,商旅如云,白日人头攒动,至晚笙歌达旦,是明清以来“繁富甲新城(黎川)”的佐证。赣抚平原西来的物资,逆抚河而上溯黎滩河,到这里卸下上岸,通过这个码头转为陆路,由商贩用独轮车、挑子越过武夷山,转到福建各地。闽西的山货和闽南的海货,则通过商旅越过武夷山来到黎川南津,再由此上船运至抚州和南昌。当时黎川的黄烟丝走俏天下和江西的著名药帮“建昌帮”,也要通过黎川这个码头,辗转到福建各地。于是这里商铺云集,生意红火,各地商客,均设会馆于这里,当时的繁忙兴盛,可见一斑。
商业的繁荣造就了城市的扩展,特别是经过1943年的改建,黎川的骑楼式的商业街格式,实用又新潮,它的影响力波及了当时的郡府南城甚至更远的抚州城。
老街越往东走,越有豪门深宅。新丰桥以东陌市街,背靠南山,南山因在城之南而得名。南山之南,就是黎河。风水先生最看重的就是这种地理位置,背有靠山,前有河流,是兴旺发达之地。因此,这一带是建房的风水宝地了,能够在此盖房是身份的象征。这附近既有气势不凡的邓氏家庙(据说其中上厅最大,可容纳上千人活动,当年苏区闽赣省委就设在此),还有黄氏一门三代考上进士造的“世进士第”;有高中进士回家兴建的“登科厅”;有做了大夫衣锦还乡建的“大夫第”;有特意为恩师兴建的“高山景行”;以及富家大户的“杨家大屋”“刘家新屋”“江家大厅”“邱家大厅”等到。他们选择在陌市街,一来风水好,二来这条街是江西福建两省邻县通衢,过往人流多,人气旺。当年的陌市街,豪门林立,富家聚居,巍为大观。
唉,老街究竟何去何从呢?暂时我也无法解答,或许也不需要我解答,甚至我主张的“延续现状,不干涉,带病延年”的观点会让很多人不快甚至反感,于是我很久以前就抛弃了喋喋不休地劝诫当地政府保护和开发老街的念头,而渐渐习惯于做一个冷静的旁观者。因此我的到来对于老街的“保护与改造利用”,本来是没有什么意味的。但这一个边陲的古城,一条骨架完整的老街,褪尽了曾经的繁华,告别了往日的喧闹,它的从容、它的包容、它的淡定和不盲从,却持久地引发我这个异乡人对生活和人生深情与温暖的怀想,还激励我去探索更多远方的异乡,寻找那真意不变的梦园。我想,将来的日子,我会好好收藏住这些地方老街给我留下的美好记忆,这些记忆铸就了我生活的一部分,它们也常常引我穿越时空,回到那些儿时、少年以及后来游历生涯所经历的亲切的年代和亲切的空间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