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圈里，有好几位旅游达人。他们去的地方，不说是奇绝险怪之处，也是一般的旅游者少有问津的地方。

我经常在披头散发的加班时，瞄一眼他们发上来的一大堆风景图片和一段的文字。只是知道这个仙儿又上哪去了。其他的，都来不及细看。其实我知道，他们发的图片都是精心挑选的，文字也是认真推敲的。他们发朋友圈，一定是有所感怀，希望朋友们能分享自己这一刻的感受和见闻。有闲的时候，我也会饶有兴致地翻看一下他们之前发的那些内容，其实那是非常好的能增长见识的一个小窗口——当然，在朋友圈里看别人的旅行风光照，像隔着商店的玻璃橱窗看那些琳琅满目的商品，终归是过一下眼瘾而已。或者像卖火柴的小女孩隔着窗户看别人在吃香喷喷的烤鹅。那些你不设身处地深入其中的美景，或没吃进嘴里的美食，终究都不是你的，即使图片再诱人。他在风景的里面，我在风景的外面。换一个角度，我看到的美景与风情，都是人家花钱花力气千里迢迢才得到的，无偿地奉献给你让你过把眼瘾。对此，我也心怀感激。

旅游，要有钱，也要有闲。尤其是那种在一个地方要呆好些天的深度游。这是我看他们朋友圈的一大感受。

我是没有。

我有一个同学，经常发一些世界文化遗产之旅，已经发到70多篇了。但通篇都是理科生的写法，经度纬度，历史变迁之类的，像旅游手册。

我想从他们那看的，更是旅游之于个体生命的感受和体验。他们对此，倒说的不多。

我曾经采访一个女作家，我问她，钱对你来说，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呢？她想了一下说：可以去旅游呀。世界各地的人，不管什么种族文化年龄背景，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爱好，那就是旅游。旅游，是全人类的共同爱好？

有一个现象挺有意思，据旅行社的工作人员说，近几年去国外游的，四川人最多。可能经历过生死和大悲大喜的人，把很多事都看开了吧。想干啥，就抓紧，否则就来不及了。而他们抓紧做的事情之一，就是去世界各地旅游。

我对旅游有一些没说出口的困惑：诗意一定在远方吗？我们想从行走中寻找什么？我们要找的，一定是和内心有关的东西。凡使内心充盈和丰富的，都是有价值的。和内心有关的东西，为什么非要到外面去找？

 

我最近看了一篇古文，正中我的下怀，原来和我有同样想法的人，古已有之。这篇文章是《送天台陈庭学序》，作者是被明太祖朱元璋誉为“开国文臣之首”的宋濂。

宋大家开篇就是“西南山水，惟川蜀最奇。”然后列举了西南山水的种种奇绝险怪，因此“其难至如此。故非仕有力者，不可以游；非材有文者，纵游无所得。”但这样的地方，陈庭学都去过了，而且一去就是3年。结果怎么样呢？陈庭学回来之后的变化是：“其气愈充，其语愈壮，其志意愈高；盖得于山水之助者侈矣。”这是作者的猜测，他因此感慨了一番：和陈庭学一比，我很惭愧。我年轻的时候也想云游四方，可种种原因没有走成。他话锋一转“然吾闻古之贤士，若颜回、原宪，皆坐守陋室，蓬蒿没户，而志意常充然，有若囊括于天地者。此其故何也？得无有出于山水之外者乎？”简单说，就是古代也有不少贤士，一辈子哪也没去，就在家呆着，家里的院子都长满了荒草，可人家也写出了气象万千的千古文章。

宋大家提前出了一个问题：旅游能使陈庭学的生命丰富，但旅游似乎不是使生命丰富的惟一手段呀。

我也试图从每一个旅游达人的脸上看出“气愈充，其语愈壮，其志意愈高”的人生气象来。旅游达人是对外面的世界好奇，我是对他们好奇。

我问一个旅游达人：旅游让你有什么收获？他说：这对我其实是一个学习的过程。它让我变得宽容了。比如我到马来西亚，那里很热，可我看到一些老先生竟然穿得严严实实，扣子系得一丝不苟——我知道，那是一种生活态度。说到旅游的感触，他说，当你去过几十个国家以后，你的想法就会有变化，你不想再浮光掠影地去泛泛地看，你会想更深入地去了解当地的人文历史和风土人情。

他说，我们中国人和外国人的旅游有很多不一样。一些老外，他们会反复去一个地方，然后在那个地方住上一段时间，就是呆着。这种旅游，对我来说有几分奢侈，不仅是钱上的，也是时间上的。

他说：真正的旅游是一个苦差事，花钱，挨累，有的时候甚至受罪，在路上有时花费的时间和精力更多。如果没有特别的兴趣和爱好，甚至有明确的旅游目的，有时真是得不偿失的一件事。说实在的，如果你是一个爱思考的人，从生活本身和你的周边人身上，一样能得到启发，不是非得劳民伤财地去旅游。

据我所知，国外的大哲学家康德终生没有离开过他的出生地哥尼斯堡。康德的生活十分有规律，以至于当地的居民在他每天下午3点半散步经过时来对表。偏安一隅的生活并没有影响他写出那么深刻的文章。

而现代作家中，2013年获诺贝尔文学奖的加拿大女作家门罗，也是一个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在一个安静的小城市度过的人。

对旅游，我们大多数人其实是抱着很多幻想的。就像小时候，洗完这盆衣服，就去看一场电影。我们当下的生活，就是那盆不得不洗的衣服，而旅游，就是我们小时候特别渴望看的一场电影。那也成了很多人生命里的一个盼头。

有人说：任何一种景物，不通过一种文化和一种文明来观察，都是毫无意义的。

人行天地间，忽如远行客。我想知道的是，有出于山水之外者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