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我一口气看了一本书《当呼吸化为空气》。

2015年，美国最顶尖的神经科医生，37岁的保罗死于肺癌。《当呼吸化为空气》是他写在人生边上的一本生死感悟。

一个医生的所思所想

这本书满足了我对医生由来已久的好奇。神经外科医生，就是经常把人的脑袋锯开的那种。

他不仅写手术的过程，更写一个医生面对生死的感受。比如，他写自己当学生时解剖尸体的感受：“一想到我将用一把钢锯给这个男人的脑袋做个对角线平分，我就觉得良心受到深深的谴责”。面对这种心理障碍，教授给出的建议是：好好看一眼尸体的脸，然后用布盖上，这样更容易下手。

有一次上课，我转过身，看到一个女生正开开心心地用锤子和凿子凿进一具女尸的脊椎骨，碎片在空中飞溅。“我讲这个故事，就是想和这样的人划清界限。”

“就算你切的是死人，脸也蒙上了，也不知道他的名字，你还是会感觉他身为人的特性扑面而来。我打开他的胃。发现两片还没有消化的吗啡，这说明他是在痛苦中死去的。也许他当时正孤身一人，手忙脚乱地抓着药瓶。”

有时，“大家默默地向尸体道歉，这并非出于罪恶感，而是出于我们已经没有罪恶感。”

“不仅尸体解剖，医学的一切都是对神圣的冒犯。医生们以一切可以想象得到的方式入侵人体。他们看到的，都是人最脆弱最恐惧最私密的时候……而将尸体看作平常的物体和机器，恰恰是为了缓解人类最深的痛苦。”

我很多次想象过，如果当初不学文，我一定会去学医。那可能就是完全不同的人生了。我对医生一直充满好奇，那是战斗在人生最前沿的职业，可以直面生命的种种神秘与挑战，剥离所有的虚浮与假相，直抵生命的本质和人性的内核。无论中外，为什么有那么多医生都成了文学家？在这两个职业之间，一定有一条神秘的通道，那就是对生命和生死的关注和思考。

我有好多医生同学，我试图了解他们医生生活的那一面，但他们几乎都对此闭口不谈。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但当医生的经历，好像让他们穿过一条神秘的隧道，从那个隧道里出来，他们就和以前不一样了，比如他们对死亡的态度，他们的心变硬了。我想象不出来，他们都经历了什么。这本书，解答了我的部分疑问。尸体解剖，是他们进入那个隧道的入口？

他说，我选择医学，部分原因是想追寻死神，抓住它，揭开他神秘的斗篷，与他坚定地四目相对。神经外科对于我的吸引力，不仅在于大脑与意识的交缠，更在于生与死的纠葛。

我当医生的最高理想，不是挽救生命，而是引导病人去理解死亡或疾病。

要是手术刀没有用武之地，外科医生惟一的工具，就是言语。

跋涉在情感、科学和精神难题最茂盛的荆棘丛中，我希望能找到出口，或杀出一条血路。

一个优秀的人是什么样的？

这本书，还破解了我对一个优秀的人的想象。用鸡汤文的说法：一个闪闪发光的青年才俊是怎么炼成的？作者保罗，1977年出生，获得斯坦福大学英语文学及人体生物学双料学位。后于剑桥大学获得科学史与哲学硕士学位。并以优异成绩从耶鲁大学医学院毕业，他曾经获得了美国神经外科医生协会的最高奖。

横跨这么多专业，又全是世界顶尖名校。这背后是一条什么样的轨迹？我仔细看他早期的经历，虽然这部分他写的不多。他父亲是医生，父亲常说的一句话是“做第一很容易，找到那个第一名，然后比他多一分就行了。”母亲对子女教育的重视，他从小就有大量的系统阅读。12岁的时候他已经看梭罗、萨特、加缪的书。他出生在美国亚利桑那州的一个沙漠小镇。他的少年就在那个荒凉的高原沙漠里自由成长，他很小就知道怎么和毒蜘蛛、蝎子、野狼、响尾蛇打交道，那些沙漠里的生物仿佛有无边的魔力。生命的早期，大量的经典阅读和探险大自然的双重启蒙是他成长的重要基石。

在大学求学期间，他一直在文学和科学之间跳跃。“我学习的最大动力，不是成就感，而是一种求知欲。我非常认真地想探究，是什么让人类的生命充满意义？我仍然认为，文学是精神生活的最高境界，而神经科学则探索大脑最为优雅的规律。”

他的大学时代，一直在对他感兴趣的人生问题进行孜孜不倦的思考。比如他问：“如果说没有自省的人生不值得过，那么没有真正活过的人生还值得自省吗？”本科快毕业的时候，他却坐立不安，似乎有很多问题还没有解决，还有很多东西要学习，于是他又申请了斯坦福大学的英语文学硕士。“我已经把语言视作一种几乎超自然的力量，存在于人与人之间，让我们那1厘米头盖骨下隐藏的大脑沟通共享。”

你看保罗的求学过程，东一头西一头的，一会医学，一会哲学，一会文学的，但那些都是外在的壳，其实内在的核是，他有一个大目标一直没变，那就是对生命意义的追问，对世界和生命的好奇。大多数英语文学的博士对科学的反应，可能就像“猿猴看到火，特别恐惧，”可他却在文学和科学之间自由穿梭，他的博士论文题目是诗人“惠特曼和人格的医疗化。”他最后还是决定从医，因为只有医生才能真正理解“生理与精神并存的人”。

他人生的大部分时间是在求学的路上，能想象到其中的艰苦与枯燥，但他却乐此不疲。我们能从中感到一种旺盛蓬勃的求知欲，无论是医学、文学还是哲学，世界在他面前展现出一幅宏大的图景，这让他兴致勃勃，勇往直前。

这让我想起我们的大学生，他们有这样的热情和执着吗？一个被动学习，为了找工作而学习的人，怎么能跟一个真正有兴趣的人竞争？一个一流人才的成长，一定是在他年轻的时候，就有人类的使命感，有强烈的兴趣和求知欲，说简单点，他对世界有强烈的好奇心，有对生命本能的不懈追问，这让他欲罢不能。

关于生死

这是这本书最吸引我的。

一个医生，天天和死亡打交道，当他做出残酷的诊断时，他看到，病人的眼神，就像解体的碎片。他说，做医生，是在鲜血和沮丧之间，体会极富英雄主义的责任感。可当他自己得了癌症，他才发现“我对死亡的感觉这时，才变得更加尖锐和强烈。”

“重大的疾病，不是要改变你的人生，而是要将你的人生打得粉碎。仿佛神迹降临，强烈的光突然刺进眼睛，照射出你生命中真正重要的事。”

病中他更加迫切地在思考，到底怎样的人生才值得一活？

死亡也许只是一生一次的短暂事件，但与绝症共存则是个长期的过程。当生命变得越来越紧迫的时候，你必须弄明白，自己最看重的是什么。

一个穿行在死亡中的医生，他在自己得了绝症后的生死感悟，没有什么比这更透彻更震撼了。难捱的病痛中，他一遍遍地鼓励自己：我无法前行，我仍将前行。他是勇敢的，在治疗期间，他还重回手术台。

死亡是最好的老师，有人评价说：如果你觉得生命轻飘，这本书就像一个镇纸，让你感受到生命的重量。

这本书让我感动的，还有保罗和妻子露西的爱情。露西说：他被诊断出癌症，就像一把胡桃夹子，夹碎了我们婚姻中坚硬的隔阂，让我们重新回到那充满营养的柔软内核中。我们彼此支撑依赖，只求他的身体安好，两人的精神不倒。“直面绝症的方法之一，就是深爱——坦露自己的脆弱，满怀善良、慷慨与感恩。”

她说：丧亲之痛并不能阻断婚姻之爱。保罗的大半生都在对死亡进行探索和思考，并拷问自己是否能坦然诚实地面对死亡。最后，他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这本书让我感动的另一点是，没有一点煽情和哗众取宠，文字极其内敛冷静，但却非常动人。

死亡，是对一个人最后的检验。“他允许自己敞开心扉，展露脆弱，接受别人的安慰。即使身患绝症，他也活得非常充实。就算身体垮掉，他还是精力充沛，开朗大方，充满希望。他当然不是奢望痊愈，而是希望充实地度过目标明确意义深远的每一天。”

一个外科医生，对自己进行了最后的生命解剖。我们看到，一个优秀的人，即使在最后的时刻，也是坦然和真诚的，他那么笃定地走向死亡。他对妻子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准备好了 。虽然身体病弱，但却精神不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