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这个时候，在夜晚的街边，就会有一团团的火，一个接一个的亮起来。在跳动的火光中，街上的行人和车，都像它周围黑色的影子一样一闪而过，寒冷似乎让一切都变得匆匆忙忙的。

街头的火光是过年的前奏和序曲。过年在街边烧纸的习惯，这么多年虽然饱受诟病，但一直很难禁绝。在很多人心中，它有某种仪式感，是活着的人对死去的亲人的一种安慰和怀念的表达。那一团团的火，跳动的，是很多个家庭最隐秘的心事。烧纸的人会表情凝重地对着那团转瞬即逝的火说出他们一年来最大的心愿和最重要的心思。

在寒冷的冬天的夜晚，人们在这团火光中，可能会想到亲人的死，可能还会回味当时亲人的死带来的锥心的痛，他们还会想到自己最亲的亲人，以及亲人带给他的温情与爱，当然他们还会想到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心愿和寄托。一年来，生活中所有的纷纷扰扰在这一刻，都凝结成一个沉重的落点落在这里。此刻，你的心里是踏实的吗？

有人说，表达怀念，为什么非要烧纸呢？

一个烧纸的女人说：我年年烧纸，小时候是陪我妈给姥姥姥爷烧。那时候没啥感觉，就是觉得好玩，但我妈很认真地在做这件事，我在旁边看着，觉得这事挺严肃，我也得小心翼翼的，不能胡说八道。后来我妈不在我身边，我就自己来烧。为什么非要烧纸呢？我妹在国外过年时没法烧纸，你说她心里就没有这些老人吗？一定有，她也一定会想念他们，只是没有这个仪式而已。她过年时回国也会和我一起烧。我就觉得，当这火着起来，就像手机的信号接通了一样，火要是旺就是信号强，我就多说点。火呼呼地点起来了，我就觉得亲人来到了我身边，我说的话和我心里想的事，这时他们都能知道都能感觉到。我会把我们家这一年发生的大事小情都和那边的亲人磨叨磨叨，再说说我的心事，总觉得时间不够用，好多话还没说完，火就变弱了。火苗有时候直往我身上扑，我就觉得这是那边的亲人想和我亲近亲近，想摸摸我。阴阳两隔，我觉得这火苗是连通我们的一个媒介。我知道，有人说这是迷信。可我就是这样想的，也只有这样想，我心里才能有点安慰，相信亲人们在天有灵。

用她的话说，这是一个和祖先对话的方式。她说，烧纸的时候，我是不敢乱说的，因为心里有种敬畏感。觉得在那边的亲人都在看着我呢。

她说，我们平时的生活忙忙叨叨的，很难静下心来想一想生活中最重要的最本质的事情是什么。烧纸这事虽然不大，也说不上麻烦，但它也是个机会，让你面对自己的亲人表达一下你最真切的感情。让你想一想你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是什么。一年到头，总要和那些已经不在你身边的亲人说说话。表明你没忘了他们。

在这寒冷凛冽的夜晚，我觉得，那些跳动的火苗都是透明的，像一朵朵明亮的花，可能它自知生命短暂，就尽力地燃烧和绽放。它是有使命的，负责给另一个世界的人传话。

火光中似乎有某种幻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她每划着一根火柴，就能在温暖的火光中，看见死去的妈妈和祖母。火是神秘的，它能抗衡寒冷和黑暗。

很多年前，一个很有艺术气质的先锋派导演和我说过：每年过年，我爸都要买好多纸，让我帮他去烧，他一摞摞地分好，一一告诉我，这些人是谁，曾经给过他什么样的帮助，他忘不了他们。我当时好奇，一个这么现代的导演居然每年这么认真地替老爸去烧纸。

我不知道，多少年以后，还会不会有人在过年的时候烧纸。虽然很多人腹诽和诟病这件事，但我觉得，从烧纸这件事上，你能更多地了解中国人的感情和中国的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