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只喜欢的杯子。喜欢它，一是因为它特别轻，二是里面的水永远不会有一丁点的泄漏，让你永远放心。三杯子虽然是金属材质的，但从来没有一点的异味，无论喝茶还是果汁，味道都不会有任何变化。用它的时候，无论手和唇，都觉得很妥贴。它不会给你添一丁点的麻烦，它做到了一个杯子所能做到的最好。你用它的时候，心里会有一点小喜悦泛起。我对它的设计和制造者，充满好奇和敬意，虽然它不过是一个杯子。

前两天出差，在上海浦东机场候机，浦东机场多大，你知道。我喝过水后把杯子放在身边的座位上，低头看手机。一会儿，来了几个老年人，推着大大小小的行李箱。我把身边的包拿起来，示意他们这里可以坐。他们叽叽喳喳地说着上海话，听其中一个说：哎哟，你还穿羊毛衫，我们一会到海口，恐怕得穿短袖衫呢。我想，他们可能是一群到海南过冬的上海老人。他们什么时候离开的，我没注意。他们呼呼啦啦一走，旁边空出了好几个座位。

过了一会，我只觉得眼前似乎一个人影一闪，黑影好像从我的座位旁拿走了什么。只是觉得那个黑影的动作迅速得有点诡异。哎，我的杯子呢？我忙翻自己的包，没有。应该就放在座位上了。定下神来，我确信，刚才那个人影拿走的就是我的杯子。可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我抬头四下一望，茫茫的人海中，那个人影早就像一滴水一样消失了。况且，我又没注意到他长的什么样，只是一个影子，是男是女我都不知道。我追出几步又回来了。我上哪找去呢？

我问座位边的一个年轻人：你看没看见刚才有个人从这儿拿走了一个杯子？那个年轻人说：好像是。我问：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年轻人说：好像是个大妈，穿个黑背心。

我上哪去找一个穿黑背心的大妈呢？这么大的机场。或者，还是算了，认倒霉吧。可是，我真的很不甘心，我的杯子就这么没了？这是个什么样的贼呢，会偷人家用过的杯子。我平静了一下，问了一下自己的感觉，好像它不会丢。我真的不舍得它丢。

我拉着行李箱在机场大厅里转，似乎没有什么希望。一个大妈？莫非是刚才那几个要去海南的老人？仔细想想，我旁边似乎只有过这么几个老人出现。我决定到有海南航班的行李托运处去看看，那里是他们必须去的地方。人真多，可我没看到刚才的那几个老人。况且，我又不知道他们长的什么样，只听他们说的是上海话。对了，好像有个大妈穿的是羊毛衫，似乎是浅色的。用广播失物招领也没用，谁会理一只杯子？行李托运处没有，我决定去安检口看看，这是最后的一点希望了。人真多呀，一排排地看过来，在队伍的最前面好像有个浅色的羊毛衫，他们马上就要过安检口了。我对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说：你帮我照顾一下箱子，我的东西让别人拿走了，我得去找回来。

我穿过一层层的人群挤到那件浅色的羊毛衫面前时，我听到他们说的是上海话。我克制着自己的愤怒，平静地问：麻烦几位，你们有没有捡到一个杯子？几个人面面相觑，一脸的诧异。他们说：什么杯子？我们不知道。是啊，如果人家死活不承认，你又怎么能确定就是她拿的呢？这时，我看到了他们中的一个黑背心。没错，是个大妈。我对她说：麻烦你看一下你的包，你是不是拿错了一个杯子？

她起初没有表情，站着没动。但我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慌乱。我用肯定的语气说，应该是你。她马上一个大变脸说，哎呀，是不是黑色的，我刚才捡到了一个。她打开包，取出杯子的那个瞬间，我的心里一阵狂喜。对，那就是我的杯子。我很克制地说：谢谢你，还能还给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决定不揭穿她了。看在她那么大年纪的份上。

我的杯子找到了。在我挤出人群的过程中，我仔细回想了一下整个过程。她可能早就注意到那个杯子了，只是她不能确定，杯子旁边的我是不是杯子的主人。因为我一直专心看书，似乎忘了杯子的事。几个老人本来是一起走的，但她又独自返回来了，动作迅速地拿走了杯子。她在拿杯子的过程中一定仔细观察过我和周围的人。

什么样的心机呀？她也是看起来生活不错的样子，要到海南去过冬，应该也不差钱吧。但是她就是要处心积虑地贪图一只别人用过的杯子。她在看到那个杯子时，在她决定动手的时候，她在心里有过什么样的盘算？那是多么见不得人的小心眼呀！她的年纪，和一只小小的杯子。真是！当她把杯子从包里翻出来的那一瞬间，我确信，我在这个瞬间精准地看到了一个老女人心里的“小”。而她的这个“小”可能是她平日里很难暴露出来的。她有时甚至可能装的很大方，在亲戚朋友的面前。而我相信，她心里的这个“小”，其实一直藏在她的身上，不是偶然为了。

哎，人呀。有多少这样的两面性是我们平时绝对难以看到的。她们会把自己的这种“小”，小心藏起来。

回哈之后，和一个朋友说起这事。他也说了他经历的一件小事。那时他才五六岁，和父亲俩从外地上哈尔滨。那时的塑料桶还是很少见和稀罕的。父亲当时花6元钱买了个塑料桶。这6元钱相当于父亲当时一个月工资的十分之一。上火车之前，父子俩在站前的一个小饭店吃了点饭。吃饭的时候，他们和另一对父子俩一个桌。等他们到了候车室才发现，桶忘拿了，回去找，没了。父亲那个懊恼呀。他说，我当时虽然是个小孩，可我就是甘心呀，自己一个人在候车室里一圈圈地转。他看见了刚才和他们一个桌吃饭的那对父子。可让他感到奇怪的是，刚才吃饭时还和他们挺热情说话的那个父亲竟然假装不认识他，甚至躲着他。怎么回事呢？他发现那个父亲的手里有个麻袋包，仔细看那个麻袋包，鼓鼓的，看形状很像一只桶。他冲了过去，抢那个麻袋包。他要把桶要回来，他的喊声叫来了警察。你凭什么说人家包里的桶是你的？就是我的，是我爸刚买的。好在爸爸手里还有买桶的收据。那对父子俩灰溜溜的样子他现在还记得。

这个朋友感慨：从那以后，我就特别讨厌占小便宜的人。长大了，我想，也许是因为我们穷吧，才会有这样的人。后来我发现，这和穷富没有关系。你说那个能上海南过冬的老太太穷吗？这种劣根性，虽然不是大奸大恶，但有相当的普遍性。

很多人其实都是爱占小便宜的，他们似乎并不以为意，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但我发现，一个人潜意识里有这种占小便宜心理和习惯的人，气质中总有一点不清爽的感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让人感觉不舒服一下。另外，他们可能不知道，一个人的小心眼和他心里的“小”其实是藏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