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面有没有神仙？

我和我的同学去九寨沟。一到九寨机场，就看见窗外的雪花。

接机的刘师傅，是我俩在网上找的。一个黑不溜秋的四川男人。

从机场到九寨沟有90多公里的山路，黑咕隆冬的，雪越下越大，雪花后来竟然连成了线，在车灯之下，变成了白柱状的伞罩在我们头上。南方的雪，并不冷，打开车窗，有一股湿润清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刘师傅说，九寨沟很少下这么大的雪。这么一说，怎么觉得，我俩，像两个穿着黑衣服的老巫婆，骑着把扫帚，从哈尔滨呼呼啦啦地飞过来，驭雪乘风，把北方的雪就这样带到了九寨沟来。有法力无边的感觉。

一路上，想象着我们前方的九寨沟是一个什么样的晶莹宝地，让那么多人如此神往。图片上的美景再美，终归也是别人的。总要置身其中才会有真切的体会。九寨沟，在这样的黑夜里，是不是也闪闪发光呢？我们是来寻宝的吗？

九寨是一个小镇，晚上看起来像模像样的，大城市有的，它好像都有，灯火通明的。早上起来看，酒店后面是一座大山，前面是一条水流很急的河，山和水之间夹着一条贯通全镇的路，像一条黑色的线。一出门就能听见哗哗的水声，一抬头就能看见无比大的山在头顶。同伴说，你看那雾气，像山顶长着一层白毛呢。她说，我真好奇，那山顶上都有什么呀。我说，你是不是想知道，那团白色的雾气中，有没有住着什么神仙呀？看到那样仙雾缭绕的山，谁都会有那样的好奇和想象吧。

我们打扰了九寨？

这是九寨旅游的淡季，但入口那人山人海的阵势，还是把我吓了一跳。观光大巴把我们拉向九寨沟的深处。随着窗外景色的变化，车上的人不时发出一阵阵惊呼，哇！哇！那一片片晶莹莹的绿色、蓝色的水，明晃晃的像一块块巨大的宝石，水面平静的没有一点点的波纹和水的痕迹。那是水吗？水可以美成这样，静成这样吗？那是成精了的水吧？它是被什么点化成这样的？

把我惊着的，是长海。海拔很高了，这里的树都是有神韵的，都有上百年的样子，树的风骨一定和年龄有关。树上都是白色的树挂。中国的旅游景点，从来都是人声鼎沸的，可面对长海的一刹那，所有的声音一下子都没有了。不知道是所有人都被惊着了，说不出话来，还是那个地方有一种神奇的魔力，把所有的声音都吸走了。静，或者是明明有声音的，可我们听不见了。在这样一片神树的包围中，是一方空明静谧的水，水面上笼着一层若有若无的雾。美，往往是有具体形态的，可这里的美，是一种化境，你说不出它美在哪里，那是一种意境，一种情绪，一种撞击，以一种静的方式，不动声色间让你瞬间石化。你看着水面，如果这时从水里走出来一位仙子，或白发的老者，你都不会觉得奇怪。在这里，你没有了，或者说你和这里融合了。这是多么强大的一种存在！所谓大化无形也就是这样吧？

想象这里没有开发的时候，千百年来，这树这水，就这样静静地存在着，在深山老林之中。一定有过猎人或牧人从这里经过，他们也会看到这样的景色，甚至初夏，甚至深秋，还有现在的初冬，这里的景色一定是不一样的，那些经过的猎人和牧人，也和我一样被这里的景色惊着过吗？他们可能一个人，就这样静静地站在这儿，也说不出话来了。他们会以为这是仙境，会有仙女向他们走过来。他们想到了什么？他们没留下文字。但一定有的，只是我们不知道。

觉得幸运的是，九寨足够大，把那么多的人都分散掉了，你可以和这里的树，这里的水，有片刻的独处。一个人安静地走，安静地看。为什么，人对景色总是一种破坏和干扰？

藏民

原来居住在这里的土著藏民，还住在九寨沟的寨子里，黑黑的脸，强壮的样子。我注意到，他们对我们，并不热情，冷落落的。在他们的眼里，我们，是一种打扰吗？我对他们很好奇。他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像这里长的植物一样，是从九寨这片神奇土地上长出来的原住民。祖先们给他们的子孙传下来了什么呢？他们有什么样的秘密？有什么样的爱情故事？

晚上，去看藏民的演出“藏谜”。里面有一句话，说是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修女和一只这片大山里的猴子相恋了，他们生下了6个孩子，他们就是藏民的祖先。

当地的居民，我能差不多准确地分辨出哪一个是藏民，哪一个是汉民。离开九寨去黄龙的早晨，司机老刘告诉我们说，前天晚上，有个藏民，喝多了掉进河里去了，昨天拉到山上给烧了。烧了？！好像烧死一只狗呀羊的，就烧了？老刘说：“藏民的习惯是，老人死了才能埋，年轻人是不能埋的。”死了，就拉到山上，用草堆起来烧了。老刘说，你们城里不也是烧了吗，不管怎么烧，反正都是烧了。

看见路边有个破败的房子，我问：那里没人住吗？老刘说：那里原来是我们这儿的学校，现在学校黄了。为什么黄了，那这儿的孩子上哪去上学呢？老刘说：“现在都生一个孩子，没有那么多的孩子上学了，大家又都想让自己的孩子上好一点的学校，就都送到县里去了。顶多周末能回来，也不是每周都回来。”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子，就离开父母，一个人上县城里去上学，住校。这里的孩子和我们那里的孩子，经历的真是大不一样呀。

老刘

老刘指着路边的山告诉我们说，这个山上有藏红花，那个山上能挖到虫草，虫草要在海拔4000米的雪线以上才能有。原来，老刘年轻的时候和藏民一起上山采过药，后来他就和一个藏民的妹妹结婚了。这么大的山，怎么进去呀？老刘说，我们几个人一起去，骑着马，有帐篷的。一去好多天呢。后来，头脑机灵的老刘就成了这里第一批包车的人，专挣旅游的钱。据说一年能挣到20万左右。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吹牛。那个大雪天，他去机场接我们，把我们送到住处，第二天又送我们去看演出，看完演出又把我们送回去。这又送我们去黄龙，路很难走。一路上，他只字不提钱的事，也不用我们交点押金。但他会告诉你说，大雪天去黄龙，他特意换了个刹车片，他给我们买的演出票是多么VIP，沿途有不少车爬不上去了，只能调头往回走，他会告诉我们，这样的天只有他这样的技术才能翻过这座海拔4000多米的大山。其实，他不过是想让我们给他加点钱。

看他费的这些口舌，我们明确告诉他，这钱我们加。老刘只上过小学3年级，他老婆也没文化，但他说，就凭他这点文化，他能扑腾到今天这样，他对自己已经很满意了。他老婆平时到山里采药，老刘拿到药店加工，不忙的时候，他和老婆出去旅游，他们采的这些野生的药材会送给城里的亲友。老刘的儿子现在城里上班。老刘说，他儿子那代年轻人是不会回到山里来的，他们已经不适应山里的生活了。老刘还有一家旅店，交给别人帮他经营，因为他们夫妻都不会上网，没法处理网上预订的业务。而他包车业务的网上订单，都是他弟弟帮他处理。他说，他这辈子吃了没文化的亏。

黄龙

至于黄龙的美，你可以去看电影《纳尼亚传奇》，只比电影里更美。赶上下雪，所以我们看到的是雪中的黄龙。最重要的是，人少，安静。听见雪从树上落下的声音，还有静静的水流声。

遗憾的是，手机没电了，相机卡照满了，另一张卡忘带了。只好用眼睛照吧，眨一下眼照一张，但愿能多留在记忆里一些画面。留着，留着在干瘪枯燥的日子里，我把它们调取出来，温润一下我的疲惫和焦虑。或者等我老了的时候，躺在床上，一个人慢慢地回忆，回忆。从这里的山水间穿行而过，是我们生命中的奢侈？让你对大自然充满敬畏和崇拜。

胖妹

从成都到九寨的机票，比从哈尔滨到成都的还贵，即使这么贵的机票，从九寨返成都的机票我们也订不到了。只好坐大巴回成都。大巴是早晨6点多发车，我们必须找一个离车站最近的住处。我们来到一个家庭旅馆，接待我们的是一个胖妹子。

当晚全城停电，屋里冰冷，手机没电。点着蜡烛，火光如豆。高原反应，头痛恶心。多要了好几床被子，堆在床上，钻进去，还是冷。半夜有人拧门，又砸门。我俩躲在被窝里不吱声。后来，外面有乱糟糟的争吵喊叫声，我们听不懂，使劲想睡过去。

早晨5点多起床，外面一片漆黑，问胖妹，昨晚怎么了，她说：来了几个藏民偷东西，有人的门没反锁，丢了钱包。钱包找到了吗？胖妹说：哪里找得到，他们早就翻墙跑掉了。我问：他们总会来骚扰你们吗？胖妹回答：哪里都有坏人，有的藏民淳朴的不得了。汉民里也有坏的呀。聊天中，我们知道，胖妹和丈夫经营着这家家庭旅店。现在进入淡季，好多旅店都关门了，他们还在坚持多开几天。旅店里收拾房间和做饭都是胖妹一个人在做，我说那你很辛苦呀！她惊讶地说，这有什么辛苦的！他们有两个孩子，一个在外省念大学，一个在绵阳读高中，两个孩子都从小在外地上学，学习也不错。胖妹告诉我们，她的儿子所在的年级有18个班，他能排到前几名呢。她说，我们只管挣钱，别的也管不了了。她说，孩子读书出去了，就不会回来了，留在城里了。我想到，老刘的儿子也到城里去了。年轻人都走了，以后的家乡留给谁呢？老刘和胖妹，都是这里旅游生态链上努力挣钱的当地农民，但他们显然已经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农民了，他们见过很多世面，知道怎么赚钱怎么和不同的人说话，好在他们还保存着一分朴实。

更年期女人的治愈

回来的班机上，挨着一中年女人。原来她和她的同伴也是去九寨和黄龙的。为什么去？她说：更年期呗。她折腾的，让她丈夫忍无可忍，说，求你快出去几天吧，让我消停消停，我把小金库的钱全交出来，你愿意上哪就上哪去吧。

话说到这儿，我特意站起来四下看了看，是不是更年期女人包机。一交流，她也买了不知道真假的藏红花。因为人家说了，这东西能治更年期，于是就买了。哈哈！更年期女人的钱就这么好赚，只要你告诉她这东西能治更年期！

总结我们的行程，一个感觉，你可能不信。这个感觉就是，年老的感觉真好！年轻的时候出去玩儿，会算计着花钱，不舍得花钱。这个时候出去，想花就花了，因为我们都这个岁数了。能让我们眼睛都不眨就花钱的东西真的不多了。年轻的时候，不好意思和闺蜜说走就走，把丈夫和孩子一扔。现在想走就说，我都这个岁数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别人肯定没话可说。没买到返程回成都的机票，我们说，咱把省下来的钱都吃了吧，准备大吃大喝一通，可在成都的宽窄巷子里，只吃了不到200元，就死活再也吃不动了。不像年轻的时候，什么都想吃，总也吃不饱，胃口总是大于你的钱包。岁数大了的感觉真好，别人的小心眼你一下子就看透了，比如老刘。想揭穿他就说一句，不想揭穿，就一笑而过。

爬山时，当年轻人嗖嗖地从你身边超过去，而你却感到心脏狂跳的时候，你明确地知道，这是年龄的关系。这个时候，看着年轻人的背影，你才更真切地体会到年轻时的好，可年轻的时候我们不知道轻快地爬山是多么快乐的一件事。现在你从别人的背影中真切地知道了。这也是岁数大了的一种好，知道了年轻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