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稍闲,想看个电影,在网上搜,看哪个呢?就这个吧,赵薇和舒淇演的,应该是小清新风格,电影名字很简单,叫《爱》。
躺床上看,自在,怪不得平板电脑热销。我才发现它的好。
看着看着,就觉得不对了,这里的情节我怎么这么眼熟呢?赵薇跳艳舞那段,还有赵薇的儿子跑到酒店找爸爸那段,绝对看过。可其他的情节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呢。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会不会有这种可能,导演把一个素材用到两个电影里了,应该不会,没听说有这样节省会过一个情节用好几遍的导演呀。
那就是我失忆了,对这个电影的好多情节失忆了。我原来引以为自豪的记忆力呀,怎么一转眼就变成了一把生锈的破刀,钝了呢?有科学家说,人到了40岁以后,每天脑细胞的流失有上万个。太吓人了,那些脑细胞都跑到哪去了?用什么方法能拦住它们?我脑袋里原本有一个坚固的城堡,它现在因为水土流失开始坍塌了吗?
心下怅然,好在我还记住了一些细节,有一天,可能,所有的细节我都忘了。那意味着什么?这个电影我看过吗?这个东西我吃过吗?这个地方我来过吗?这个人我见过吗?你忘了,是不是等同于,它们在你的生活中没留下痕迹,进而也等同于,你没经历过。因为和你没经历过是没有区别的呀。也就是说被你忘了的那些生命中的空白部分,成了你生命中的虚空。那些被我忘了的事情,是被哪个魔法师一口妖气给吹跑了呢?
一种张惶感。我一博闻强记的女友,有一天对我说,我已经不大看外国电影了。为什么?她说,前面出现的人物,后来出现时,我居然想不起他是谁。想象她坐在电影院里,说啥也想不起这张面孔是哪一个时,她心里的难过。我想在那样的黑暗中拥抱她一下,那是我俩的秘密。
陪我妈看电视剧《老有所依》,形形色色的老人。突然发现:一个老人晚年的幸福,原来取决于他有没有一个好儿媳。编筐编篓,全靠收口。人这一辈子,收口这一环节,原来决定于一个叫儿媳的女人是不是厚道。这可靠吗?电视剧里的老人都挺可怜,各种可怜。
幸福的老人是什么样呢?幸福的老人都在电视广告里呢,儿女绕膝,红光满面,今天儿女给送这个,明天儿女给送那个的。这在某种程度上给很多人造成一种假象和错觉,似乎晚年的生活真是最美不过夕阳红呢。白岩松不是早早地说过渴望年老吗。我儿子在很小的时候就可羡慕姥姥了,因为姥姥不用考试,不用起早贪黑地上学,想干啥就干啥。在我们家,她想说谁就说谁,还都得听着。儿子的话我当然嗤之以鼻。但我心里其实也是盼望着老年的,盼望着夕阳下坐着摇椅慢慢聊……后来我发现,那都是没老的人想象的老年,不是真实的老年。真正的老年人,没人愿意过老年生活。
老年的生活里有太多的不容易。我同学的妈,正经的知识分子,一天出去就找不着家了,就在离家不远的地方转悠,又没带电话,借别人的电话往家里打吧,又想不起自己家的电话号码了。我同学说:她妈年轻时可能耐了,可现在——得准备两副眼镜,一个用来看书,一个是用来带着找另一副眼镜。是不是还得给老妈准备两部电话,一部用来找另一部?
陪我妈上超市,早上的超市里全是老年人,他们头发花白,像花白的潮水涌向各个柜台,他们清楚知道今天什么特价,这家超市比另一家哪个便宜多少……一个大爷买了那么多肥皂,我问怎么买这么多呀,老人很得意地给我算,买多少赠多少,平均下来刚多少钱一块,原来是多少钱,这样买就省了多少钱,听得我蒙头转向。可你用得了这么多吗?老人更加得意:肥皂这种东西又不过期,这些差不多够我们用一年的了。可这么多你怎么拿呀?老人运筹在握的样子,我出门就坐超市的班车,那边下了车老伴来接我。人到老了之后,都会变成精算师吗?
陪我妈坐203公交车,车上全是老人,咋回事?原来哈西开了家新超市,有促销。老人们都大包小裹的,一个头发都白了的老太太身前身后挂了两个大兜子,手里还拎着一个,车一晃,她肩上的兜子滑落了,我帮她提起来,兜子好沉。我说这是什么呀,这么重。老人说是白菜。买白菜还用跑那么远吗?她说便宜。我问,能便宜多少呀?她笑了,没吱声。我问,你下了车还得走多远呀?她说下了这个车再倒超市的班车。我算着她这些东西能省多少钱呢?同行的老伙伴问她,你回家现做饭呀?她说一个人的饭好做,大早上出来的,等到家得下午3点多了。这是一个儿女不在身边的独居老人,路这么滑,她要是滑倒了摔坏了,可怎么办?
我想,我的心态是不是也不对,我看老人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多了些怜悯,其实,他们一点也没觉得自己的日子过的苦,他们挺快乐的,为了一块肥皂一棵白菜能省几毛钱而高兴,只要高兴就好,只要还能出来跑就好,只要没拖累儿女就好,虽然没能力挣钱了可他们能省钱呀,这也就是另一种挣钱吧。
我对老人的怜惜之中,是不是也有一种优越感?年龄会给人优越感吗?我愿意观察我身边的各种老人,因为我们也将成为他们。我依稀看见,我的老年,在不远处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