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上大一不久就回家叹气说，我们学校有两棵树太折磨人了。两棵树？我好奇。儿子说，一个是线数，一个是工数，就是线性代数和工程数学的意思。噢，是这么回事呀。

儿子曾经绘声绘色地给我讲大学第一堂线数课，他们的线数老师是一个老先生。老先生用他的南方口音充满深情和向往地说：我从上世纪80年代初开始讲这门课以来，就一直有一个美丽的梦想——同学们都屏息聆听，他有个什么样的梦呢——老先生说——我的梦想，就是希望我教的这一届学生都能及格——同学们都笑了，这个梦想也太不像个梦想了。老先生看同学们笑够了，沉静地说，你们不要笑，20多年来，我的这个梦想一直就没有实现过，一次都没有。最惨时，200多人有60多不及格。你们能保证及格吗？底下静悄悄的。

儿子是当笑话给我讲的，我看他那傻样，心里一沉。所以他每次回家，我都要问问线数怎么样呀，工数怎么样呀？不会得问老师，别把问题积累起来呀。儿子脸色一沉，妈你烦不烦呀，还当我是高中生呢？我发现你总爱把一些事情妖魔化，有那么大惊小怪吗？你是不是还想找人给我补补课呀？我赶紧说，行呀，你看你需不需要？儿子说，妈，你别闹了。

新生入学时，听老生这么教导新生：数学课不能逃，翘一次课下次肯定听不懂了，翘3次课这学期就废了。

我一朋友的女儿数学超好，大学高数打过99分的全校最高分，被保送到清华读研，我找个理由领儿子去朋友家坐坐，听人家讲女儿的数学学习。儿子对我的用心很不以为然。

他不知道，我对数学的复杂感情。

当初学文科了，我以为今生和数学就没啥瓜葛了，其实，一直没有离开过。

儿子小学学过两天奥数，于是鸡和兔子关在一个笼子里查它们几条腿，草地上有一群羊和牛在吃草，它们一边以不同的速度吃草，草一边长，看草什么时候能吃完，好像草和牛在比赛是吃的快还是长的快……这些都是我热衷一时的智力游戏，也想让儿子知道，妈虽然是学文科的，可也能做上这么难的数学题呀。和这些题较劲的后果是，我现在一看见汽车和自行车在一起，就想到它每秒钟比另一个它快多少，汽车到了终点再回来能在哪遇到自行车？我一往水池子里放水准备洗衣服，肯定先想到这类题，注水用多长时间注满，放水用多长时间放空，一边放一边注会多长时间满。人多的场合看到很多腿，我就会想到笼子里的鸡和兔……魔怔状态。我在数学学习上的短暂优势，基本上就保持到小学毕业，到中学就结束了。

作为一个文科生，我的数学半斤八两我自己知道，在儿子长大的过程中，我一直在暗中做一个努力，就是不能让理科生看出我的数学破绽。我会假装不经意地告诉他说，妈小学也是参加过全市数学竞赛的人，还考了个全校第一呢。我没好意思告诉他我参加竞赛打了多少分。我还告诉他，当年高考数学120分满分，我们班平均分超过100分，全省第一呀，你能想象吗？厉害呀。他学到分数应用题的时候，我会给他出一道难题，能做上来吗？同时也拿给他爸看，你能做上来吗？在他俩一错愕的当口，我迅速说出答案，不容他俩细想，这道题当时我们班可就我一个人做出来了。这些经典的题，我都小心收藏着，等着让它们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

因为我的煞费苦心，他们俩倒是没好意思瞧不起我的数学。越是短项越要掩饰。我还对数学好的同学特崇拜。

当我知道儿子他爸的初恋女友是一名校的数学系女生时，我心想，这傻小子可真傻呀。会写作文算啥本事呢，数学好才是真本事呢？我俩结婚后，回头总结恋爱经历时，我承认，我是被他的理科成绩蒙弊住了。他呢，当时向他的朋友们介绍我时，一定要说这么一句：我女朋友可会写作文了，他中学时最烦写作文。两个近视眼的人，因为看不清对方而产生朦胧的好感和好奇，也就是俗话说的，瞎猫碰上死耗子。我们的婚姻，和数学有关，也和作文有关。我们都用自己的长项忽悠了对方，也因为自己的短项被对方忽悠了。

我一同学是牙医，我每次找她看牙，总要顺道回顾一下她当时数学学的有多好。我估计她周围没谁像我是的还清楚记得她当年数学学的有多好，于是她就在我崇拜的目光中乐此不疲地给我看牙。我发现她有一大特异功能，她10年前给我看过的牙，我一提起来，她马上能说出那棵牙当时是怎么回事，她是怎么处理的，还包括我儿子的牙我妈的牙，不用看，一打电话，她全都能说出来，一点不差。数学好的人就是精确细致呀。

我有一从小一起长大的女友，又瘦又小的不起眼，数学好，老师说，这5道题你要是一堂课能做出3道，相当不错，老师很满意。做上4道，厉害，老师佩服你。我不知道能不能有人做上5道。老师说完，大家高度紧张地投入到做题中，20几分钟后，她居然做出了5道，全对，全班哗然，我现在还记得当时老师佩服的目光和表情。我俩现在见面，还会说到那堂数学课。她现在是一家公司的副总，正鼓倒他们公司上市。她说：我这辈子，就是得益于数学好。除了专业这块，你知道吗，数学好让你做事有条理逻辑性强善于归纳。

我见过的一数学才子是我们班的数学课代表，他上课时经常趴桌子睡觉，他年龄比我们都小，一睡就淌一桌子哈喇子。考试前我看见他早晨来，坐那翻数学书，像看小说一样，一个早晨一本数学书翻完了，数学全班第一。做立体几何题，他到黑板前从黑板左上角写到右下角，引5条辅助线，证出一道题。我当时觉得，他简直不是人。他后来做期货做的特别好，他说，这和数学有关。

我知道的又一个数学天才是我们学校当时的神话，初中时参加高中的全省数学竞赛他就能获奖，高中时更是所向披靡。现在美国银行做副总裁。

人到中年，和朋友聊天，会说到这样的感受，每个人，都是有某种禀赋的。一女友说，我从小对文字敏感，没上学时每天一出门先把目光所及的所有汉字认一遍再走，家里用报纸一糊墙我最高兴，能趴在墙上一天不说话就是看。在农村实在没有书看，我背过成语词典。你看，我现在做的所有的事，都和文字有关。

我想数学好的人，也是这样的感受吧，那是一种对数字的亲近感和归属感。人最幸运的，是找到并开发出自己的这种禀赋，那你就能从中享受到人生的乐趣和满足。就像很多人都有某种禀赋一样，很多人也都有痛有短项，有的痛数学，有的痛作文，有的痛英语……这种痛一般不会因为你长大后选择了别的专业和职业而躲开，你还会不经意遇到它，为它痛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