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撒钩的鱼(小小说)
王文跃
龙湾村和小马庄隔河相望,相距不足两华里。
俗话说“十里地不同乡”,但这屈屈几步,却让生活在两岸的人们泾渭分明。比如,龙湾村的汉子喜欢玩水,个个是撒网、闸薄、养鸭子、放鹰的能手,种地之余,他们把刚出水青虾、鲢子、蛤喇、鲫鱼挑到小马庄,几声吆喝之后,便把小龙河的浪花变成了水钱。小马庄的人们喜欢品尝新鲜的水味,可不屑水里捞钱的生活方式,他们说龙湾村的爷们只会水上放鸭子,不会居家过日子,所以,小马庄的女子很少嫁到河对岸。
大桅哥是捕鱼的好手,他驾着一叶小舟在小龙河上撒网,一网下去或是呱呱(鲫鱼的别称)或是水虾,总有收获。他把水鲜从网里择出来,再按个头种类分装在仓内的水桶里,由于他人实诚、货新鲜,因此极少登岸叫卖,只消小马庄在地里干活的人收工就把水腥捎走了。
大桅哥卖鱼不用秤,靠一个水瓢舀,鲫鱼两块钱一瓢,杂鱼一块钱一瓢,大虾有几年不卖了,留着送给那个装进了他心里的女人。
这个女人第一次来他船头买鱼身边还带着两个孩子,丫头七八岁光景,光屁股小子四五岁模样。女人很消瘦,后背上驮着一个沾满泥巴的喷雾器。她让大桅哥等了好久,才在兜里抠出皱皱巴巴的五角钱,用轻的不可再轻的声音说:“就五毛,看着给吧……”女人刚说完,小女孩就嘟囔:“又买这么点,就够奶奶吃的,弟弟又要馋哭了……”女人眼睛里闪过一丝惆怅之后,哄两个孩子说:“今个娘给你们擀点汤片煮上……”大桅哥听到她们的对话,随音道:“干什么这样到馋不到嘴的,多花上五毛钱不就哪儿都有了……”女人没有吱声,只是用手一指桶里的杂鱼,示意大桅哥赶快装鱼。就是这无言的一个举动,让已近不惑的大桅哥看出了她的难处。他给她装了满满一瓢子鱼,最后又加上了两只大虾。小男孩一看见大虾拍着手叫着:“我吃大虾,我吃虾……”小姐姐瞪他一眼,说:“没你的份,留给奶奶!”
女人领着两个孩子上了岸,一个胖大嫂也掏出了五角钱要一瓢鱼,大桅哥不肯,胖大嫂把嘴一撇冷言讥讽道:“还是寡妇时兴啊,打渔的都另眼相看……”
“寡妇!”大桅哥心里嗵地一声像掉了一个炕坯。他朝岸上张望时,她们母子三人已不在他的视野。
大桅哥一点兴致也没了,撒出去的网,不是裹成了一个饺子,就是网成了一个疙瘩,收网回来,要么是瘦了吧唧的灰泥鳅,要么是寸把来长的小山根。
“妈的,烦人!”大桅哥收了网、泊了船,迈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家。一进门,冷锅冷灶让他鼻子一阵发酸。他想点火做饭,却发现箅子上只剩一个张了嘴的干馒头……儿子住进了学校,女儿被姥姥接走,这样空落落的日子实在让人闹心。他在屋里转了两遭,最后舀了一碗凉水,又捏了一点盐花,把干馒头泡进去,蹲在锅台旁,三推两搡把一碗冷食填到肚子里。食物刚咽下,就觉得一股凉气往心口攻。肚子一阵绞痛,他不得不卧在炕头……朦胧中妻子勤劳的身影又闪现了,一会端坐炕头做着针线,一会汗涔涔在灶前忙碌……他喊她,她却不应,一步不回头地走远了。大桅哥委屈极了,禁不住泪如泉涌……
从那以后,大桅哥就特别留心这个女人,甚至把船顺到岸边到田野里去找她。女人的心最细,眼力也最毒,她看穿了大桅哥的心,便故意躲着他,越这样大桅哥就越心潮澎湃。有一天,女人刚到家,他就提着一篓鲫鱼追上了门。婆婆看出了破绽,她对大桅哥说:“俺知道你的心思,可惜是个打鱼的……”
“打鱼的也要娶媳妇过日子啊!”大桅哥脸上出了汗,额头上冒起了青筋,他的话单刀直入。
“别诓老人,打鱼摸虾耽误庄稼……你不会本分过日……”婆婆不仅把一篓鲫鱼用拐杖捅翻,还下了逐客令。
大桅哥走的时候看到了那个女人复杂的眼神,也听到了小男孩说“要是一篓虾就好了”的声音。
从此,大桅哥都把虾留下来,抽空送给那个小男孩。
这一留就是三年,这三年大桅再也不觉着自己的家里的冷清,因为有一团希望总燃烧着他。
大桅哥的儿子考上了大学。临走的时候,背着父亲趟过了小龙河,找到了那个女人,说希望自己的父亲有个温暖的家,恳求奶奶答应他们父子的心愿。
大桅哥娶亲的那一天,做了满桌全鱼宴,老婆婆剥了两个红红的大虾递给大桅哥和儿媳,十分疼爱地说:“别嫌俺老婆子耽误了你们,俺不会捉鱼,可知道放长线钓大鱼的理……”
大桅哥笑了,他问身边的女人:“我这条鱼够大吗?”
女人的脸一红,说道:“不光大,还死性,咬着钩不撒嘴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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