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文先生的家，没有让之基多费事，一位老叟端详了之基片刻，就拐拐悠悠把他带进了门。

      文先生的妻子不在家，接待之基的是一位穿着对襟小领衣褂、留着平头的年轻人。也许是因为之基剪了辫子，所以年轻人显得十分热情，他一边说师母出去办事了，一边搬过一把半旧的椅子递给之基，让他坐在一棵合抱粗的矮墩墩的老槐树下来等。

      之基也不客气，款款落座之后，才细心打量起文先生的庭院。庭院细长，正方五间，东西厢房各四间，由于没有南方，所以在西南面开了一个颇大的门洞，拐过门洞，正对着正房的门口是一片光溜溜的梅花桩；东厢房门口紧闭，斑驳的黑木单扇门上一个隶书体的“福”字隐约可见；西厢房窗门大开，里边摆放着若干张笨头笨脑的大方桌子，除了一张桌子前摆放一把圆凳外，其他桌子周围空荡荡的，西厢房的门是两扇对开，门已经有了裂缝，可门框上雕刻的对联完好无损，上联书“汨罗江水砚墨   文从李杜”，下联书“贺兰山石擦刀   武崇戚杨”。之基看罢，心中猜度——“这必是文先生的教书之所”，因为英雄气概，笔墨豪情全在联对之中。堵物思情，之基禁不住想起关于文先生的一些传说——“驱逐文化侵略，还我宁静华夏”是文先生的战斗口号；“吾身捐躯淌碧血，浇灌后世万年春”是文先生的壮志遗言。想着，一个身着长衫、文雅且高大的形象端然从正房里从容走出，之基心中澎湃，起身相应，却与从上房间端出茶的年轻人打了个正面。年轻人青眉朗目、气宇轩昂，与学兄书棽相差无几，倒是身后的一副对联提醒他这是文先生家，不是京城的济世堂。

    “风摇翠竹琴正润，雨打白梅诗延篇。”之基读完不免称赞：“好一派气度！”

    “这是恩师亲自撰写的。”年轻人接过话茬，给之基倒上水后，问道：“看兄弟乃读书之人，是否也受过先生教诲？”

      之基抱拳，口称惭愧，没有享此耳福。

      年轻人便警觉起来，追问：“那么，必是找我师弟文新远啰。这小机灵闲不住，一大早就骑马出了门，到现在还没回来……”

     “是不是骑着烟熏马的白衣少年？”之基问。

      “对，你们见过面？”年轻人反问，开始上下打量之基。

        之基怕对方猜疑，便说：“不才仰慕文先生英雄气概，趁回乡省亲特意到访。”

      “你哪里发财？”年轻人再问。

      “不敢，还是一介学生。”

      “哪里读书？”

      “京城。”

       年轻人轻轻应了一声，就不在说话，站起身揪了两片槐树上的嫩叶碾碎手中，突然，他逼近之基，用低沉的口气问：“你是范家三公子？”

        之基轻轻一笑，回答：“范家老三，这个兄弟怎么猜得出？”

      “这不重要，我要问你今天到底来做什么？”年轻人目光咄咄。

      “既然兄弟猜对了，我也不绕弯子，家兄冒犯了文师母，我一来谢罪，二来想见识见识揍他的英雄。”之基话中有话，软里带硬。

     “我打得他，若不是看在范老爷头上，我要打断他一条腿。”年轻人说话义愤在胸。

     “你认识家父？”

     “不认识，听恩师提起过，可惜了范老爷一世英名，竟教养出这样鸡鸣狗盗之徒。”

     “休妄加评论，我要问个原委？”

      “原委？”年轻人冷笑一声，用手一指大门，说：“要问原委，请钻街对面的狗洞子，她那里一定讲的清清楚楚。”

       之基一听又是些污浊的东西，便想象出二哥的一副嘴脸，看对方火气不减，之基回应道：“我如果不尊重文师母，就不登门谢罪，如果我恣意生事，也不可能在舍下耽误很久，我只想一个明白，不能凭空受辱？”
     “受辱？哼，亏你是位书生！文师母靠卖针线度日，就因为不肯到那狗洞子给那轻浮量衣服，那贱人就唆使你家老二找文师母的麻烦，你给我讲明白，这到底是谁受辱？这个世道！”年轻人义愤填膺。

      这个世道——像一把钥匙突然投着了之基的簧，他一精灵站起来接下去说：“这个世道就该彻底打翻！文先生为这个世道失去了生命，我们为什么不为这个世道流血流汗，这位兄长的话我听明白了，家兄该打，罪有应得！”

      年轻人被之基的话语惊呆了，他上前一步握住之基的手说：“果然是范家公子，果然京城读书，无话可言，回家一定带我向范老爷谢罪！”

    “岂敢，这正叫不打不相识吗？”之基拱手作揖。

       这时，墙外马蹄声由远而近，年轻人说：“定是师弟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