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婶的鸡,老虎叔的路(小小说)
王文跃
这是一条极平常的乡村小路,弯弯曲曲,掠过村头的小河,逶迤着通向荒堤坡的小树林。
小树林里有两间简易的不可再简易的红砖房,住着老虎叔和老虎婶。
老虎叔的儿子是村里出的第一名大学生,后来成了正儿八经吃官家饭的城里人,老虎叔因为儿子荣耀过、自豪过。后来儿子下了海、经了商,每次回家都开着锃亮的小轿车。
不知怎地,儿子的公司说倒塌就倒塌,老虎叔卖了儿子才给他翻盖了几年的豁亮的大瓦房来堵饥荒,儿子不依,老虎叔说:“物是死的,人是活的,有种,从头再来!”
儿子揣着钱走的时候,泪水洒了一路。
小树林不大也不小,长吧溜丢,有二亩方圆,这是儿子给村里捐资盖学校,老虎叔趁机要下的一片荒地,儿子曾为老虎叔的这个举动不满,说:“让我的捐献失去了意义。”老虎叔说:“屁的意义!闲着也是闲着,我栽上点树,好赖也换我和你娘的棺材本……”
老虎叔万没想到,这竟成了自己和老伴的栖身之所。
住进来的第一宿,老两口一夜没合眼,他们叨念过去的日子,叨念儿子的生意,说来归去怕儿子有个闪失,恨自己不能给儿子分忧解难。“嗨——过去的日子苦哇,鸡下个蛋都舍不得给孩子们吃,攒起来卖掉换零花钱……巴望着儿子有出息,谁知道他放着安生日子不过,偏偏踩着冰碴走,这不,掉进了冰窟窿……“老虎叔夹着一根烟卷不往嘴里放,望着窗外摇晃不停的树枝和老伴叨唠。”还捋那些事干什么?儿子能平平安安就念阿弥陀佛……对了,要不,咱再养点鸡,弄点进项,好帮衬儿子……”老虎婶边说着便把身子靠向老虎叔,她害怕屋外的风声。
“哼,净说笑话,房子卖了十五万,儿子都说解不了渴,鸡屁股蹦跶仨瓜俩枣还顶的上劲。”老虎叔说着把手里的烟卷掐灭了。
“有一个子算一个子,你没听说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吗?”老虎婶心不甘。
老虎叔心眼被老伴说活了,他不等天亮就忙活起来,在小树林的边缘找了几棵成型的树卖了,然后,到村里的一家烧鸡铺换回了十几只还没有来得及屠宰的母鸡和一只大花公鸡养了起来。
话说虽然秋凉了,可野地里还有活食,大母鸡被抱回家的第五天,竟然捡了五个蛋。老虎婶捧着两个蛋咪咪笑着问老伴:“能卖两块吧?”老虎叔捏了一枚蛋在手中,对着太阳光照照,摇摇头说:“不卖,这是柴鸡蛋,贵哇……”
第一拨,老虎婶攒了五十枚,老虎叔提到集上去卖,换回来了五十元钱,老虎叔乐呵呵地颠到小树林,让老伴猜买了多少钱。
“三十!”老虎婶咬着牙说。
“不对,使劲猜!”
“四十!”
“小气,再使劲!”
“该不是五十吧?”老虎婶满脸的褶子开了花。
“对了,哈哈哈……”
老两口这个高兴,胜过儿子给盖了新房子。
有了回头钱,老虎叔劲头更足了,他除了给鸡加食喂料,就跑到村边地沿捡碎砖头,一点一点砌通往小树林的路。老虎婶疼他忙个不休,特意炒两个鸡蛋,老虎叔见了,像割了他一块肉,用筷子夹起来又放下,颠三倒四说了好几遍:“三块钱,一过嗓子就没了,糟践……”老虎婶听了抹起了泪,喃喃着:“什么年纪了?俺怕你累倒了……”“倒不了,心里像盆火……”老虎叔边说,边把一筷子金黄的炒鸡蛋夹进老伴碗里。老虎婶的泪水更旺了,老虎叔哄孩子似的对老伴说:“莫哭,莫哭,我就不相信儿子翻不了身,你知道我修路的原因吗?我是怕儿子的轿车走不了泥水路……”听了老伴修路的原因,老虎婶来了精神,她抹去眼泪,胡乱地吃了几口饭,就换了一件旧衣服要和老虎叔一起去干活。
春暖了,老虎叔的小树林里连孵带买已经有百十来只鸡,虽然鸡是散养,可为了多下蛋老两口还是忙个不休,打野菜,捞小虾,老虎叔夫妇像喂养孩子一样精心这一群活物。
这天,太阳下山了,老虎叔正摸索着把找来的砖头砌完,忽然,听到背后有脚步声。老虎叔心里一震,手一哆嗦,砖头砸在脚上。
“爹——”儿子奔过来,捂住了老虎叔的脚。
“你干了什么丢人现眼的事,需要这样偷着猫着回家!”老虎叔挺直腰板问儿子。
“没有,就觉得让二老受罪了,对不住良心……”儿子话语哽咽。
“什么罪?我和你娘活的很滋润……儿子,记住,你再大也是我的儿子,儿子有难,当父母的帮着高兴、高兴!”说着,老虎叔拍了一下儿子的肩膀让他站起来“看,这条路是我和你娘一砖一瓦砌的,就等着你风风光光开车回家!”
天彻底暗下来,欢躁了一天的鸡群安静了下来,大公鸡偶然的一声长啼,叫醒了天上的明月,小树林沙沙的响声让原野的夜更加静谧。坐落在小树林里的两间低矮的小屋散发着橘红的灯光,小屋里一家三口聚在一起,谈着关于鸡下蛋、蛋生鸡的故事,谈着道是人走的、路是人修的道理。
老虎叔说:“人这一辈子不净走平坦道,有了泥浆地儿,多猫猫腰方便的不只是自己,还有后边的人……”
老虎婶说:“一个鸡蛋吃了,解一时饱,孵出小鸡,会长远一辈子……”
儿子说:“我要带着东西回城——一个鸡蛋,一块砖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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