倔老子能儿子(小说）

王文跃

春和秋这对父子又吵吵起来了，干活的工人们停住手中的活计，拔着脖子、竖着耳朵、睁大眼睛看这场争斗的究竟。

“咣——”一个空油桶被从库房里扔出，跟着就是一声怒骂：“你娘的败家玩意，改、改、改，该他妈的球，袖筒里能办到的事，我为什么要花那个大头钱！”

这是老子秋在骂儿子春。

“我的爹啊，怎么一说改进工序，你就蹦高——不嫌舌头累啊。”秋蔫吧拉叽地说，每一个字都让爱看热闹的人们听得费劲。

“少他妈的废话，拿着卡进城，还去找牛局。”

“不去！半年让人家给摘了三回鸭子嘴，还不改造设备？”

“改造就得花钱！”

“送礼不花钱？这事还上瘾……”

“你小子气我！你不去——我去！”春说罢，劈手夺过儿子手中的车钥匙，气呼呼地往外走。

秋望着父亲的背影，笑了一下，掏出手机，说道：“老爹，是车轮快，还是电话快，你送礼吧，我打电话到市纪委……”

春止住了脚步，转过身用手指点着儿子，说：“你、你……嗨！”

春叹了口气，一拍大腿进了办公室，他心里清楚，自己的蔫吧儿子贼有主意，肯定说到做到，他要真的把电话打给纪检委，不仅毁了牛局的前程，还砸了自己苦心经营的靠山。

“哦，煞气了——”不知哪个嘎小子没看过瘾，故意对着办公室喊了一嗓子。春的火气腾地一下子又撞上了脑门，他一步跨到院落里，憋足了嗓音喊道：“滚，都给我滚！”

本来被停了电，工人们干着散活不起劲，一听说要他们滚，便脚上抹了油一般回家了。

秋对父亲和工人们的态度皱了皱眉，他曾经多次和父亲谈，要对工人们和善，可父亲说：“我凶了吗？就你念大学念得斯文，他们在社会摔打惯了的哪有那么娇气……”秋反驳父亲，这与知识无关，是尊重人格的问题，他恳求父亲不能有下回。

父亲又动粗了，而且用了滚字。秋想了想故意把一把管钳砸在铁门上，春立即把头转过去，骂道：“抽风啊，滚！”

秋四平八稳走到父亲面前，嘻嘻一笑说：“用词恰当，我真滚了，你别后悔……”

春最憷儿子这皮笑肉不笑的劲头，想当年儿子大学毕业，自己找门子寻路子花了几沓子钞票给他在畜牧水产局安排了位子，他却堆着笑说专业不对口，还不如在家扩大生产。春自然不同意，可秋的主意比城门还大，不吃不喝，每天趴在桌子上又画图纸又计划生产经营，弄得春乱了主张。趁着父亲犹豫，秋叫来挖掘机稀里哗啦把旧厂房拆了。任凭春骂个翻天覆地，秋这小子就是嬉皮笑脸……想到这，春望望眼前这一大片厂房，晃着脑袋颇为儿子的气魄骄傲。但是，再有气魄，这设备、流程也不能说换就换啊，这可不是吹气球，三毛五毛就能了的事，这是机器、工厂，动不动就成千上万。“妈的，榆木疙瘩，千八百就能办好的事非要钻那牛角尖……”春心里骂着，又想起了儿子做的另一件让他堵心过的事。那是五年前的一天，儿子突然宣布要结婚，这可是件大好事，因为儿子的婚事一直让春费心，然而，当儿子说出姑娘的名字时，春一脚把饭桌踹翻了，原来那姑娘不仅家境和他家悬殊，而且有点瘸。秋默不作声，第二天留了一张纸条，带着姑娘就走了，一直到把孩子的照片寄回家，春才找进城连儿媳带孙子一块接进家门。

家！一想到家，想到儿子嘻嘻的那一笑，春就坐不住了——儿子打小楼前的那棵香椿的主意不是一天两天了。

春三步并做两步走，很快就进了家门。果然，儿子一手握着斧头一手拿着钢锯，正在树底下转悠。

“小子，今天你敢动这棵树一丁点皮，我就、我就不活了……”

这是儿子秋听到的父亲唯一的软和话。一时间，秋感到父亲真的老了，他那春天的磅礴的生命，已在夏日里耗尽，当秋天来临时叶子禁不住黄了颜色。

“爹，一棵树值得玩命吗？你看看小楼和这棵老树多不相称……”秋用眼睛扫着父亲说。

“装蒜，你没听你爷爷说过吗？”

“听说过，爷爷常说你不该给我起这个名字，听起来咱们像哥俩……”

“少放屁！这棵树和我同岁，你、你……”父亲声音颤抖着，一下子搂住了大树。

“爹，我可以不伐树，但你必须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这棵香椿每年都被吃得叶疏枝稀，可依然有旺盛的生命力——这是为什么？”

“土质好——咱这里挖下两米深都是黑胶泥。”

“不对，是水资源丰富，能正常代谢。爷爷在世时天天浇它，爷爷不在了我娘天天浇它，为什么？就是因为他和你同岁。爹，一棵树能代谢就生机无限，为什么我们的机器设备不能更新换代，不更新就意味着死亡，我们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看着别人的脸吃饭……”

春眨眨眼睛，用手挠了挠谢了顶的秃头，紧紧地依着大树，说：“也是……”

秋笑了，递过一把椅子让父亲坐下，继续说：“工人是咱们厂子的水资源，那一天你把工人骂……”没等儿子说完，春就接茬：“哦，我骂了吗？不许栽赃！”

秋看出父亲故意遮掩，便说：“老人家有可原谅，但再不能倚老卖老……”
春抬头望望伞盖般的大椿树，舒了一口气，说：“你爷爷一个大字不识，他没理解我给你起的名字，我希望我春天种下的种子……”

“收获金秋累累的果实，爹，我不会让你失望的……”秋的下语，让春笑出了眼泪。

                                        2014年3月17日晨草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