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婉莲花

王文跃

（三十四）

修书寄挚友　两心共相印

夜昏黑，低矮的老房里打不进一丝风，之基感到透不过起来，涔涔的汗水让他雪白的对襟绸衫粘在了后背。他站起身用双手抖抖衣服，在屋里踱了一个来回，又坐在灯盏下，凝思许久，提起笔沉重地写下“压迫”二字。写下这两个字，之基的心头仿佛轻松了许多，眼前也明亮了许多，好像家里发生的这些故事，都与这两个字有关。他吁了口气，仰面望了望黑乎乎的房顶，希望在上面开个天窗，好看见外面的星辰。

秀妮想听到丈夫给出的解释，但他却迟迟不语。看着他汗涔涔的样子，秀妮心里网了一个疙瘩，她感到眼前的这个男人矮了许多，丝毫没有光芒。想一想他以往的表现，更感觉只不过是演戏而已。她恨自己这双眼睛连逢场作戏都不能辨别，被一个跳梁小丑所迷惑。“跟他同在一个屋檐下就是自降人格！”她没有勇气再想下去，打定主意，如果之基对范家遮遮掩掩，天明她就卷包袱回济世堂。

沉默，寂静，彼此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之基在思索，他想给妻子一个满意的答复，从此抖落心头的包袱，挑起改换门庭的重任。秀妮平静地等待，要么白头到老，要么分道扬镳。

破旧八仙桌上的灯盏一闪一闪地放射着微弱的光芒，好像被黑沉沉的夜压得喘不过气来，之基拿起铜笔帽轻轻拨动灯芯，灯花霎时明亮了许多。之基托起写着“压迫”两个字的信笺，递到秀妮眼前，用低沉沙哑的声音说：“姐姐过目，这是范家大院的发家史……”秀妮接过信笺，捧在手里端详了很久，也没理解透其中的道理，她抬起头用疑惑的眼睛望着之基，心中还是想听到一句更真实的声音。

“克扣青柳的银子份这是彻头彻尾的剥削；给一口井上锁，一点不亚于欧洲的圈地运动，是精神领域的欺诈；肆意打骂大嫂、蔑视大脚秀妮，这是封建主义的压迫……面对剥削压迫，我们要敢于砸碎锁在肩头的枷锁……过去的之基浑浑噩噩，在消沉中度过每一天，现在我觉醒了，近处，要捍卫被压迫人群的尊严，远处，要团结仁人志士共同描绘华夏民族崭新的明天……”之基慷慨陈词，句句话语掷地有声。虽然秀妮听得一知半解，但从之基的神态中，她分明看到了堂兄书棽的影子，这个影子让她倍感亲切，令她忘却了这是范家的东跨院，犹如置身于香气弥漫的济世堂，眼前的之基不再是自己的丈夫，而是促膝交谈的小弟妹。秀妮欢快地拍着手，连连说：“快提笔写出来，给哥哥寄去……”

灯碗里又加了一根灯芯，小跨院低矮的旧房里，映出来熠熠的光芒。油灯下，秀妮研磨，之基修书，给堂哥、学兄书棽写了一封激情四射的信。随着隽秀流畅的墨迹，秀妮读出了丈夫澎湃豪放气概，感受了他那一腔火热的心情。油灯下的丈夫，不是白天那个几份玩虐、几份任性、几份癫狂的小书生，而是一个有个性、敢担当、有理想的新青年。

心与心的交融，让两个鲜活的生命体紧紧地依偎在一起，之基讲了许多童年的故事；讲了许多成长的故事故；讲了许多范家背后鲜为人知的故事，讲着讲着，之基的语速变缓了，气息低沉了，仿佛心头又积压了一块石头。

“姐姐，有一件事我不明白，为什么父亲突然把那么多耕地租给了佃户，自己家只留一两顷，这不是他的脾气，其中定有论道。再有，为什么范家的佣人说辞都辞了，这绝对不是为省几个工钱的问题……”

面对之基提出的问题，秀妮只能做一些猜测，根本回答不出来，因为她距离这样的生活很远，一时间她为自己不能帮之基破解谜团而着急。

夜深了，更声显得格外地深沉。突然，之基听到自家的大门响动，之基怕是大哥夜游，慌忙起身，赤着上身，轻轻地走出小跨院。他刚摸着门栓，就听到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在背后问：“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