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静了下来，大家都等待着老爷的决定。

老爷拿起枪，在腰间取出药葫芦，拔开葫芦塞，把葫芦嘴对准枪管，用右手中指轻轻敲击葫芦让暗黑色的枪药一点点地流进去。大少爷看着老爷的举动，心里砰砰地敲着鼓，唯恐父亲用这快家伙伤及人命。

装好枪药，老爷把枪杆在地上礅了礅，又抽出枪针伸进枪管捅了捅，当把纸团塞进枪管后，老爷把火枪顺给之基，说：“爹老了，范家的今后要看你们，这杆枪跟了我很多年，猎兔打鸟、看家护院，可从未伤过人命……今儿你二哥挨了打，爹咽不下这口恶气！你们弟兄三个数你有路数，这事看你的……总之有句话，他抽了范家的脸，你就要断他的骨……”

之基掂起火枪，向父亲讨要了信焾，跨步出门，却被大哥之源拦腰抱住，太太也颠着小脚跑过来一屁股坐在门槛上，用手点着老爷说：“狠心嗷！借刀杀人——家里有老大轮得着小三去玩命吗？你是横竖瞧不上我们娘们，老二被打了，还要搭上小三，干脆除了我们算了……”

“起来！”老爷断喝太太。

“天爷啊！威风抖在我们娘们身上，那么大的绿帽子看着一点也不心烦……”太太连哭带喊，她接受不了老爷对她的火气。

之基感到大哥浑身战栗，后背涔涔地像是汗水流出。他赶紧转过身，见大哥之源目光呆滞，额头黄豆般的汗珠往下滚。

“大哥，大哥——”之基惊呆了，他从未见识过大哥这般情景。

“瞧瞧，多会唱戏，哼……”太太撇起嘴冷冷一笑，轻蔑地说。

“窝囊！还没出门就吓拉了……”老爷嫌大少爷没骨气。

之基心中难受极了，他知道大哥有一肚子委屈却不敢开口，这个家不允许他开口、容不得他辩解。之基让大哥靠墙坐稳，关切地问：“大哥，哪不舒坦？”

之源睁大惶恐的双眼，扫视了一下屋里的人，猛地使劲揪住自己的辫子，摇着头说：“春儿，你怎么揪爹的辫子……”

之基打个寒战，他知道春儿是大哥夭折的儿子，比自己只小一岁，在五岁的时候，活蹦乱跳的孩子，一夜间便没了性命。

“大哥，你糊涂了，春儿早睡过去了……”之基掰开大哥的手，提醒着。

“睡了……嘿嘿，是睡了……”之源咧开大嘴笑了，慢慢地合上眼睛，一颗晶莹地泪珠顺着眼角滑落。

“老爷，你眼睁睁地看见了，这样弄精作怪是我告恶状吗？”太太咂着嘴，拍着手说。

“孽畜，少找不自在！”老爷点着大少爷之源骂。

之基感到浑身起鸡皮疙瘩，他不清楚大哥这些年如何度过的。完婚后的桩桩件件让之基心起波澜，他抄起火枪扣动扳机，咣地一声，火枪在屋内放响。太太和二少奶奶惊地尖叫一声，捂着耳朵不敢抬头。

二少爷止住了呻吟，望着被铁砂击碎的窗户得得打战。

老爷尽管很高兴之基的洒脱与气度，但还是摸着短胡须乜着他问：“这是吓唬谁？”

大少爷之源一头扎进之基的怀里，说：“杀了，那寡妇的男人被洋鬼子给杀了……”

之基马上明白了，二哥之根调戏的是被八国联军枪击在天津巷子里的文先生的妻子。他的脸憋红了，盯了二哥之根很久之后，终于说出一句话，“卑鄙！”

老爷把之基的举止都看在眼里，他似乎洞彻了剪了辫子的儿子的内心，当想到二儿子毕竟挨了揍，甚至是在抽范家人的脸时，梳着遭麻绳一般辫子的老爷还是抄起火枪对之基说：“明白了？冤有头债有主，我等着你的高见……”

之基嘴角掠过一丝苦笑，对父亲说：“保存好火枪，这玩意打鸟顶用，解决问题只能壮胆！”

老爷走了，太太跺着脚骂范家男人窝囊废。大哥之源喋喋不休地说：“杀了，杀了，洋人杀了文先生……”

之基感到大哥十分有问题，便连拉带拽、半唬半哄把他带进了小跨院。

小跨院里秀妮正用丝线织网般赶制窗纱，见丈夫把大哥带进来便起身让座，之基说：“屋里闷，搬两个座子到枣树地下……”秀妮在屋里寻了半天也没找到合适坐的东西，便出了屋在院子的角落里搬了几块干净砖头，让之基他们来坐。

之源的屁股刚挨着砖头就惊呼，“春儿，爹把你坐疼了……”

秀妮不知大哥在说什么，便用眼睛问之基，之基把大哥哄着坐下，然后对秀妮说：“胡话，像是受了刺激……”

秀妮点点头，看大哥汗水湿透了衣裳，就让之基给大哥把扣子解开。

之源一边护着衣服不让解扣子，一边喊叫：“青柳别卖给我绿帽子，别……”

之基的眼泪刷地淌了下来，他明白了善良的大哥不堪背负无端的骂名，更无法接受家里人的白眼，憋闷成病。他用手轻轻拍着大哥的脸，说：“大哥——大哥，我是之基，之基……”

“之基？你没有去读书？”大哥抓住之基的双手，疑惑地望着。

“大哥，你想想，我不是回家完婚来嘛？”

“完婚？娶媳妇……大脚媳妇……”

“对，大脚媳妇。看，就站在你跟前……”

大哥打量一番秀妮，喃喃着：“大脚好，跑得快，省的挨打……春儿他娘，我不愿意打你，我没法……没法，呜呜呜……”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