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婉莲花（小说）

王文跃

（十一）

秀妮拭针法　大脚胜须眉

大舅爷家挤满了帮忙的、问候的、看热闹的乡亲们。他们有的挤在门里；有的扒在窗上，踮起脚尖、伸长脖子想看一眼病人的状况，还有一些人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咬着耳朵议论着什么。

在灰蒙蒙的屋子里，大舅奶奶头朝西、脚朝东直挺挺地顺在炕沿边上，两个梳着长辫子的半大姑娘跪坐在大舅奶奶的身边嘤嘤地哭；一个二十出头、敞着怀、把辫子绕在脖子里的小伙子，攥着大舅奶奶的手“娘啊娘啊”地一直喊个不停；还有一个盘着圆头、挺着大肚子的少妇正端着一个豆青碗、用棉花沾着水给大舅奶奶往嘴里滴。

老爷太太还有另外几个穿长衫的男人们在另一间屋子里商量后事，大舅爷两只手抱着脑袋坐在角落里不住地叹息。这时一个扎着髽鬏的小男孩挤进了屋子，扑在大舅爷怀里喊找娘，大舅爷把小男孩搂在怀里，跟着孩子掉眼泪。老爷用烟袋指着大舅爷说：“作孽啊……”太太走过去抱起孩子哄着逗着，“娇蛋不哭，你娘狠心、不管我儿了，跟大姑罢了……”小孩更哭，让院子里许多贴着墙根站着的女人们抹起了眼泪。

之基和秀妮闯的慌忙，引起了一阵小的骚动。秀妮来到大舅奶奶身边，弯腰把手贴近她的鼻子稍作感觉，又马上翻了翻病人的眼皮，紧接着蹲下身子按住大舅奶奶的脉搏。人们开始注意这位新媳妇，把目光全部聚焦在她的身上。

之基睁大眼睛看着秀妮，像问自己又像问秀妮，脱口而出“能救？”秀妮点点头。

病人有救像一股风吹遍了屋里屋外。

“先生到了？”老爷站起身。

“不，是你家的新媳妇……”有人回答。

太太一听头皮发炸，指着老爷说：“叫她滚回去，死了活了我承担，少让她丢人现眼！”

众人听太太话头不对，都把眼睛注视着老爷。

老爷望了望啼哭的小孩，用手一指舅爷，说：“事事由主，你出了嫁的老姑奶奶少给人当家……”

舅爷哭丧着脸求姐姐：“人已经如此，死马当活马医吧……”

这边还在为救与不救纠缠，那边早已准备就绪。

十几枚绣花针已经烧在灯花里，两条热毛巾也缠在了病人的脚上，只见秀妮捏起一枚绣花针在自己的衣襟上轻轻一蹭，然后敏捷地刺向病人的人中……围观的人禁不住吁了一口气，他们无不惊叹这漂亮媳妇的胆量。

老爷不放心，把烟袋搭在肩上挤过来看仔细。太太铁青着脸，用话吓唬还在哭泣的小孩，“还哭！让狐狸精把你吃了……”

之基又把一根绣花针递到了秀妮手中，大舅奶奶的指尖上已经扎上了七枚绣花针，屋子里静极了，听得见之基砰砰的心跳，听得见第八枚绣花针穿入指甲胂吱吱的声音。秀妮望着大舅奶奶癯青的脸轻捻绣花针，希望顶达生命的机关，获取再生的信号。病人毫无反应，让之基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算了算了，装什么大尾巴鸡，人气不死也会被扎死……”太太边说，边在外屋燃起三五张烧纸，闭起眼睛口中念念有词。

之基望一望秀妮，秀妮点点头，当第九枚绣花针刺入中关时，舅奶奶的肚里发出咕噜一声响，众人都很兴奋，张开嘴巴、睁圆眼睛等待着秀妮继续抢救。

“来，帮我把病人的头按稳……”秀妮吩咐之基。

秀妮选了一枚大一号的钢针，把病人的上唇用手卷起，针落见红，随着黑红色的血滴流出嘴角，舅奶奶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呻吟。

“活了、活了……”所有的人无不喜出望外。

秀妮长出了一口气，一边伸出手擦额头上渗出的汗珠，一边让之基他们给病人按摩，约莫一袋烟的功夫，病人呜呜咽咽有了哭声，秀妮令人们把病人慢慢盘坐起来，让她尽情发泄。哭过了的病人身体面条一般软，倒下身子呼呼睡着了。

“没事了？”老爷问秀妮。

秀妮点点头。

舅爷抱着小男孩挤进屋子，按在地上就让小孩给秀妮磕头，秀妮窘的满脸通红，拨开人群就向外走，怎奈皮鞋不合脚，屋里人又多，一下子把鞋丢在了地上。把辫子缠在脖子上的小伙子帮着找鞋，却摸着了之基的一双大脚。

之基穿了媳妇的绣花鞋，会治病的新媳妇有一双大脚，这是比舅奶奶死而复生还稀奇的事。秀妮是换了自己的绣花鞋走出舅爷家的大门的，后面跟着她阔步的不仅有爱稀奇、好热闹的半大孩子，还有烦自己站不稳、走不快的盘头媳妇。

“丢死个人啊！”太太拉住之基拍着自己的脸怒斥。

“没死，救活了，秀妮扎的针……”之基知道母亲的用意，故意打岔，而且把嗓门提的很高。

“是啊，老姐姐，人活了……外甥媳妇真是活菩萨……”有人傍着之基搭腔。

太太把嘴一撇，转过话题问之基：“你们到底跑出来了！为什么之源没把门锁上？”

之基一听母亲又想找大哥的麻烦，灵机一动，回答：“大妗子魂魄所致，一把铜疙瘩焉能锁住身形……”

太太迷信，听到这样的回答，从心底打开了哆嗦，急忙双手合十，口念“阿弥陀佛……”

秀妮的绣花鞋居然能被男人穿在脚上！新媳妇胆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露出大脚来换鞋！漂亮媳妇该不该有一双大脚？大脚女人是不是狐媚祸水？秀妮走后，院里院外的人开始议论，起初是小声嘀咕，后来争得面红耳赤大声嚷嚷，叫死板的庄稼人，完全不忌讳老爷太太在当下，完全不在乎之基的感受。

“戳脊梁骨啊！”太太感觉比骂八辈祖宗还难听，拉着老爷就向外走。

老爷似乎对人们的议论感了兴趣，赖在靠椅上不动窝。

之基一点不在意乡邻们的话深话浅，他感觉有争论才进步，为了让进步深入，他还故意用话挑逗他们。

争论起起伏伏，有褒有贬，渐渐地短衣装束占了上风，男人们说脚大脚小没关系、灭了灯一个滋味，女人们说居家过日子小脚就是不方便……

老爷听着他们的话心中琢磨，“院里院外那么多小脚没有一个有胆量扎针救人，唯有大脚有办法……秀妮的大脚片子已经暴露，那么，大铜锁还上不上呢……”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