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宅院里一阵噼啪的拳打脚踢的声音，接着就是大嫂嘤嘤的哭声。

秀妮听到哭声也擦起了眼泪，之基把黑乎乎的大门踹地山响，无奈大门反锁，纵然把鞋子踢破，也无法去阻止大哥不该落下的巴掌。

“大哥——范之源——你混蛋！你想想大嫂也是做母亲的人了，你不能为迁就一位母亲而伤害另一位母亲……”之基很痛惜大哥的怯懦，很不赞成母亲的偏心，他把嘴巴对着门缝高喊着。

太太听到喊声，用拐杖咚咚地杵着门扇，骂：“坏了良心的东西，狐狸精把你迷住了，竟敢胡说八道……”

之基不理母亲在说什么，只是喊着让大哥住手，“范之源，你没有人性！你为什么任人摆布……”

打骂声停止了，紧接着是大哥呜呜的哽咽。

之基好不心酸，他为这个比自己长一倍还有余的大哥的泪水。

杀鸡儆猴，秀妮很清楚太太的把戏，不过她也着实感受到了深宅大院里的风起云涌。

太阳升的老高，可屋子里依然黑洞洞的，秀妮感到特别憋闷，上了炕，伸手把窗户纸扯了一个方洞，阳光等待不及，拥拥挤挤把光亮射到屋里。

之基不再轻狂，趴在炕上瞅着留在炕上的一方阳光发愣，阳光暖熏熏，带着庭院里枣花的微微苦香，这种苦香撩起了之基对外面世界的遐想，虽然与妻子秀妮只在这被锁牢的庭院里住了一个晚上，虽然在独门独院里能让激情与浪漫宣泄淋漓，但是之基还是感到囹圄之苦，他在思索如何尽快地看到小院外边世界，如何让妻子放眼平原的无际，想着想着，之基突然起身嗤啦啦把落满尘埃的桐油窗户纸撕了个净。屋里光亮起来，两个年轻人望着湛蓝的天空会心地笑了。

外面大门上的铜锁在响，紧接着是大门的吱扭声，秀妮向外望去，见大哥之源提着一个食盒走进来，门边还站着拿着大铜锁、不断向里张望的二少爷之根。

秀妮见大哥进门赶紧下炕往外迎，之基纹丝不动，故意把眼睛望向庭院内的绿色。

“三弟，吃饭吧——”大哥一边把饭盒里的东西向外取，一边催促之基。

之基像是没听见仍然不动，秀妮感到丈夫有些失礼，低声对之基说：“大哥叫你吃饭呢——”

之基瞥了一眼放在炕边上的食品，问大哥：“大哥，你吃了吗?嫂子吃了吗？”

大哥被问得突然，支吾了半天才勉强回答：“吃……吃了。”

之基笑笑指着炕上的食品，说：“你吃的什么？嫂子又吃的什么？”

之源低头一看，禁不住满脸通红，他后悔自己没有亲自打点食盒，让新弟媳刚过门就吃糠团子实在是过分，他赶紧把糠团子往食盒里放，口中不停地说：“错了……错了……”

“没错，这是娘亲每天给大嫂准备的食品，大嫂今天没端碗，所以拿过来给秀妮吃……大哥，我们家缺糠团子吃吗？就凭娘亲每天赏给大嫂的两个糠团子，你也不该动她一下……”之基很激动，抄起糠团子一下子摔散在地。

“三弟……”大哥欲言又止，红着眼圈低下了头。

秀妮怕丈夫话说不当，用手推了推之基。

“大哥，小弟知道你委屈，可你不该把气撒在大嫂身上，她伺候了你二十年，即便你不疼她也不该打她……”

大哥的眼泪滚了下来，哽咽着说：“三弟，我疼她，打心眼里疼，可没办法……”

“大哥你没和小弟讲实话，你疼的是和你一起睡觉的女人，不是一条独立的生命……生命是平等的，没有男女之别，也没有脚大脚小之分，你漠视大嫂二十年吃糠咽菜能说疼她吗？你麻木了，完全把大嫂当成了发泄的工具！”

之基的话让秀妮很温暖，让之源很吃惊。的确，之源已经习惯了妻子的糠团子，他甚至没有想过妻子吃和家人不一样就是外待，他的骨子里或多或少残留着女人就应该是男人身子底下的玩物，不应该在生活中讲长论短。至于小脚，他即说出其好处，也道不出其坏处，只有一种感觉，女人的脚越小越服帖。看着三弟媳的一双大脚他也有一丝不舒服，但三弟喜欢——三弟喜欢自己就高兴。昨天，三弟和三弟媳在厅堂上的一番言论才让他感受到大脚女人并不是什么下三滥，也会芬芳着生命的色彩。

“生命是平等的。”之源反复思考这句话，他第一次感觉到三弟的思想和他的秃头一样另类。之源实在找不出另类的三弟有什么不好，于是羡慕洋学堂风吹畅快。

门外等着上锁的二少爷有些不耐烦，扯着喉咙喊：“磨蹭着干什么，也想剪辫子剃光头——”

之基望了一眼倚在门框上、伸着脖子弯着腰的二哥，心里很不是滋味，就像在池塘里游泳撞见了一条弯弯曲曲的水蛇。之基虽然与二哥是一奶同胞，但不知为什么感觉不出丝毫的亲近，倒是心里惦念着母亲横竖看不上眼的大哥。

“三弟，先吃点，回头我再想办法给你们送过来……”大哥心疼三弟，几乎央求他快吃饭。

之基拿起一张千层饼，掰成三瓣，大瓣给大哥，中瓣给秀妮，自己剩下了最小的一块。

大哥刚把饼送到口中，泪水就又扑簌簌淌了下来。

“大哥……”秀妮不知道如何劝大哥。

“大哥，男人要的是思想不是泪水！”之基的话语沉甸甸。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