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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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祭(小说)
王文跃
旧伤未平新伤累,汶川、雅安!为悼念灾难中死去的同胞,特发汶川大地震时创作的小说。

黄昏,在地里劳累了一整天的明嫂跨进家门就立即忙起了晚餐,她要为做瓦工的丈夫和做钳工的儿子准备可口的饭菜。
“妈——”
醉人心底的一声喊,让沾着两手面的明嫂,隔着玻璃向外望去,见在城里读高中的女儿正美滋滋地冲她笑。
女儿的回家使明嫂喜出望外,烹菜做饭越发起劲,一顿有节奏的叮叮当当之后,小院内弥漫了诱人的香味。
“妈,在客车上听说四川地震了。”妈妈忙厨,女儿打下手,娘俩边做边聊。
“地动三摇,花子撂瓢,今年肯定是好年景……”明嫂说的轻松、随意,甚至一点也没放到心中。
“妈,你的老话不在理,地震是灾难,多亏你还老给我说唐山大地震的情景……”女儿不满意明嫂的推论,极力反驳。
“多少?”
“两月的。”明哥说着蹲下身子,捧了一捧水浇到头上。
“到底多少?”明嫂是家里牢靠的锁疙瘩,她继续追问丈夫。
明哥已经习惯媳妇在钱上的较真,甚至有时候窃喜她的精打细算,不然小日子不会过得这样滋润瓷实。见媳妇一再刨根问底,洗完脸的明哥故意端起了架子,不言不语,迈步进屋,笑眯眯坐到饭桌旁,美滋滋喝起了女儿斟满的小酒。
明嫂见状,扑哧一声笑了,随手敛起丈夫刚脱下来的衣服就往水盆里放。
“妈,你歇着,我来洗——”
听到女儿说话,明哥赶忙抻着脖子向外望,一见是自己的衣服,仓皇地喊:“注意!兜里有钱——”
就在女儿洗着衣服,明嫂得意地点着钞票的时候,儿子慌里慌张地跑进院子,明嫂嗔怪一声:“多大了?还毛兔子一般。”儿子不回头径直往屋里跑,口中连续地说:“地震了,地震了……”看到儿子张皇的样子,明嫂心里打起了鼓,赶紧随着儿子往屋里钻。明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端着半杯酒倚在门框上想看究竟。
电视打开了,画面上是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明嫂惊得“妈呀”一声,听到母亲的惊叫,女儿啪地把衣服扔在水盆中也跑了进来。画面在拉动——一座教学大楼被夷为平地,废墟中掩埋着上千名中学生……明嫂一个趔趄,一把抓住了女儿的手,泪水扑簌簌滚落下来。女儿不敢直视画面,背转身为母亲擦拭泪水。许久许久明嫂才嚅嗫出一句话:“不死则伤,可怜的孩子们……”明哥把半杯酒轻洒在地,无比沉痛地说:“千百个孩子,千百个父母的心啊!”
饭凉了,一家人谁也没有心思再拿起筷子,都静静地在屏幕前守望着灾难无限的汶川,一堆堆瓦砾,一座座断桥,一段段残垣,一条条血淋淋的尸体……明嫂无法再看下去,抹着泪走出屋子。夜很静,静得能听到千里之外的哭声,夜很黑,阴霾的天空中没有一颗星辰。在没有一丝风的夏夜,明嫂打心底感到冷,她裹紧上衣,坐在台阶上,深深地埋下头,努力驱赶印在脑海里的悲惨画面。
“我去汶川!”儿子突然喊。
“去汶川?添什么乱!”明哥很不耐烦。
“去救援?哥,我支持!”妹妹声援哥哥。
沉默,沉默中明嫂听到了自己的心在砰砰乱跳,她了解丈夫,更清楚儿子,这一对冤家想到的事八匹马也拉不回。
“钱呢?”明哥猛然在媳妇身后直巴巴地问。
时钟滴滴答答响个不停,它提醒不眠的人们子夜已过。明嫂担心儿子休息不好,催促丈夫关灯睡觉,自己则蹑手蹑脚地从厢房里抱了一卷烧纸,轻轻地带上大门,朝黑魆魆的沉夜走去。
乡村的子夜一片空寂,头顶没有星辰,大地没有灯光,只有草虫偶尔的鸣叫证明沉夜里生命的存在。明嫂尽管走惯了黑路,但今晚还是感到云朵压得内心沉闷。远方地震了,有无数条生命等待救助,儿子天明就要离开家乡,去那危险重重的境地。她有许多理由阻止儿子,但良心不让她说出一个理由,她唯一能做到的就是祭奠亡灵、为儿子祈福。快到村口的时候,明嫂的心通通地乱了点儿,脚下有些慌,她开始担心自己的招数不灵验,回头望望家的方向,感觉丈夫和女儿都在身边,儿子也龇着一嘴小白牙对自己笑,有亲人在无所畏惧,明嫂顿时踏实了许多。
在村外的一个十字路口,明嫂住了脚步,她要在这里用最古老的方式为亡者超度。纸钱被点燃,红突突地烧得很旺,火焰照亮的天空,也照亮了明嫂,她祈祷着,希望这给人温暖的火焰能透亮汶川的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