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青豆
(二十三)
王文跃

老吕大叔灿烂的笑脸,让青豆心中五味杂全,他把将告别的话语深埋心底,捋起袖子就要加入劳动。
“喔——累了,抽袋烟。”老吕大叔一面说,一面在一块砖头上坐下,伸手在衣袋里摸出旱烟,熟练地卷成喇叭筒,放入口中,哧地划找火柴,把那喇叭筒点燃。
“大叔,你歇着,我们干。”青豆抄起铁锨。
老吕大叔招招手示意青豆坐下,然后说:“不忙,活、活,人不能让活挤兑的喘不过起来……过来,说说话。”
青豆放下铁锨坐在老吕大叔身边,江川也搬块砖头紧挨着青豆坐定。老吕大叔歪起头看了青豆好一会问:“你姐夫出事了?”
青豆点点头,又摇摇头,说:“腿被砸折了!”
“会残吗?”江川惊愕地问。
“可能不会的,大夫说手术效果很好……”
“那——那你不该回来!”老吕大叔嗫嚅着说。
青豆很想接下话茬,把回来道别的事讲明白,可一看到老吕大叔那双凝望的眼睛,只能把话咽回去。青豆感到与老吕大叔他们道别比跟父母道别更难,跟父母道别有的是无尽的牵挂,跟老吕大叔他们道别融进了更深厚的内容。青豆抬起头凝望着阳光下的浮云,感觉自己就是其中的一朵,在漂浮中享受阳光的温暖。青豆很想扑到老吕大叔的怀里撒回娇,但他马上想到,在别人眼里自己可以算是一个孩子,但自己不能把自己再当做孩子。假如春天迈出村庄是为了生存,那么,今天的选择就是为了改变生活——改变生活,青豆为自己的决断暗暗叫好;假如春天走出家门的,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那么,今天自己就是一只可以单独猎食苍狼,青豆为自己的成长高兴。青豆一面想一面做出决定:一定帮助老吕大叔把暖棚搭建好再走。
说干就干,青豆顿时有使不完的劲,他把对生活的感激倾注于劳动,以至于厨房的师傅用不耐烦声音喊:“老驴,老驴,槽里加料了,快来吃啊——”吕大叔听到喊声,抬头望了一眼太阳,拉起青豆就走。
离他们的宿舍还有近百八十米,青豆就听到一声熟悉的鸟鸣,瞬间,小喜鹊喜豆就盘旋在他们的头顶,青豆不胜欢喜,一声口哨,喜豆就扑棱棱落在了青豆的肩头,青豆用一只手轻轻梳理着它那光滑的羽毛,它则用尖尖的喙轻轻啄青豆的耳朵。老吕大叔看在眼里,乐在心头,江川则骂小喜鹊势力眼。这可爱的生灵,在青豆寂寞时曾经给过都少欢乐,它已经不再只是一个玩物,而是那斗室内的一员。突然,青豆的脑海中闪过这样的一个念头:小喜鹊的乐园在蓝天;小喜鹊应该经历风雨筑造自己的家园;小喜鹊应该在百鸟中寻找自己的朋友——放飞小喜鹊让它真正地展翅蓝天。
晚秋的天真短,青豆感觉没做多少活,太阳就如同碌碡下山,很快没了踪影。
晚上,小喜鹊蹲在窗台,闭上眼睛安稳地打起了盹,而劳作了一天的一老两少丝毫没有倦意,青豆和江川凑在一起东南西北说个不停,老吕大叔则抽着旱烟眯起眼睛看着两个年轻人抿着嘴地笑,那光景,仿佛自己也正青春年少;仿佛这是自己的一对亲生。年轻人海阔天空,老吕大叔柔肠百转,因为他从青豆的眼神中,从青豆的行动中已经明白了这个小伙子回来的用意,青豆不忍心道别,他也舍不得放手,两个人谁也不肯捅破这层窗户纸。青豆走了五天,老吕大叔盼了五天,他希望青豆每天留在他身边,又希望青豆赶快走出这砖瓦厂,五天的张望,五天的纠结,当青豆真的站在眼前,并欲言又止时,老吕大叔的心里翻江倒海;当青豆甩掉上衣加倍劳动时,老吕大叔双目迷蒙。他是打心里喜欢青豆,由其是今天青豆的不动声色地劳动,更让吕大叔钦佩。“至情至义的年轻人——”老吕大叔禁不住说出口。
“有事吗?吕大叔。”青豆抬起头来问。
“哦,没事,没事,我想说给你们个故事听。”老吕大叔说话的口气似乎祈求。
“吕大叔,没骗我们把,你会有故事?”江川笑嘻嘻地对老吕大叔说。
“真的,我这一辈子只记着这个故事,今天说给你们听。”老吕大叔的话字字真切,使得两个年轻人有些迫不及待。老吕大叔掐掉嘴中的烟头,赤着一双大脚挤到两个年轻人身边,咽了口唾沫说:“在城西的牤牛山上,有一座小庙,这座小庙供的既不是各路神仙,也不是祖宗牌位,是一个义士。话说很久以前,山下住着一对父子,父亲艳阳正午,仁道慈善,以义待人,儿子苗壮少年,聪明孝顺,憨厚可人。一日,父子二人山上取猎,半路遇到一个经商的倒卧……”
“什么叫倒卧?”青豆扑打着一双好奇的眼睛问老吕大叔。
“是不是昏迷的人?”江川跟着问。
老吕大叔点点头接着说:“父子俩二话不说把这个人背回家,回到家中,父子俩好一阵忙活,倒卧苏醒了,慢慢睁开眼说了一句话:‘好人,不该救我,我染得是疫病,休连累你父子。’说罢口吐鲜血又晕厥过去。父亲摸摸病人还有一息尚存,马上让儿子帮手把病人搭在自己背上,吩咐儿子在家等候,自己驮着病人上了牤牛山顶。”
“山上莫非有灵芝吗?”青豆依旧睁大好奇的眼睛问。
“疫病会传染的!”江川非常担心,禁不住提醒。
老吕大叔又卷了一袋烟,但他没有把烟放入口中点燃,而是放在鼻子下嗅了嗅,然后叹了口气继续说:“原来。牤牛山的顶峰有块磨盘大小的黑色仙石,被七星草环绕,大凡疫症,都可以让人病人平躺在石头上,用石头不变的温度敷热,驱其内毒,再用七星草搓身,缓解表热,重症者更用七星草粘稠的鲜汁入药,三五日便可痊愈。”
“那病人有救了!”青豆显得有些兴奋。
老吕大叔摇摇头继续他的故事。“父亲历经苦难,终于把病人放到了仙石上,他不敢怠慢,立即取七星草抢救病人,一天过去了,病人有了微弱气息,父亲高兴;两天过去了,病人睁开了眼睛,父亲激动,就在第三天的晚上,父亲听到了儿子的呼唤声,父亲的心很慌,但他没放弃,依然陪伴着病人,第四天的早晨,一股旋风围着父亲转了两匝,接着又听到儿子的脚步声,父亲的心沉了下去……等到父亲和病人平安回家,儿子已经冰凉了……”老吕叔说到这话语低沉,青豆屏住呼吸用一双手紧紧拉住江川。江川深知故事没有讲完,他用试探的口气说:“是不是,父亲悲哀而死,商人为了报答救命恩人而立庙?”老吕大叔点点头。
宿舍内一片沉默,过了许久,老吕大叔说:“人啊,很难,取情则薄义,取义则寡情,义情同担不易啊!父亲成全了一个义字,丢掉了自己的亲骨肉,要我说当他听到儿子的第一次呼唤时,完全可以再回来救儿子,可——”
“青豆,你知道老吕大叔的故事讲给谁听的——你,你明天就赶紧回去,你姐夫离不开你!”江川接过老吕大叔的话,无比激动地说。
老吕大叔点点头,对青豆说:“走吧!孩子,大叔谢……谢……你!咱爷俩有缘还会相聚。”
老吕大叔说不下去了,青豆抬起头,明亮的眼睛里滚动着泪珠。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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