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青豆

（十九）

王文跃

   一辆绿色吉普车开进村，停在青花家门前，正在灶上忙早餐的青花听到车响，忙向门外张望，大门吱扭一响，走进三个人，带头的是村委会副主任，青花一见来人，没往好处想，她浑身战栗，手脚冰凉，一下子瘫倒在地。

   来人快步走到青花面前，村主任向青花作介绍，“这是监狱来的两个同志。”青花抬起头，泪水哗哗淌出来，她嘴唇蠕动了半天，才在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他还在吗？”监狱来的同志忙作解释，“在，他很好，因为受了点伤，监狱领导派我们接你们母子去探望。”

  “真的？”青花满眼的疑惑，满眼的恳求，满眼的焦虑。监狱来的同志肯定地点点头。

  “他伤在哪，重吗？”青花急切地问。于是，监狱的同志把石柱受伤的经过详细地介绍了一遍。虽说青花听得很真切，但她还是将信将疑。

   青花收住泪水，站起身，打起门帘，让监狱的同志进屋。监狱的同志不肯进到屋里，吩咐青花赶快收拾一下，趁早上路。就在这时，小院里聚满了相邻，他们怀着好奇、怀着关心、怀着同情，想知道石柱究竟发生了什么情况。小院里熙熙嚷嚷，众人猜测着，议论着，并把怜悯的目光投进屋里。监狱的同志怕引起误会，向乡邻们作认真的解释。听清事情原委，众乡邻才松了口气，龙泉嫂和其他几个妇女，进到屋里，一边安慰青花，一边帮着拾掇两个孩子，一切利落，青花把家交给龙泉嫂便迈步出屋。快走出院子的当儿，青花轰地想起给丈夫准备过冬的新棉衣，她返身进屋，在人们复杂的目光中取回包袱……

   吉普车颠颠簸簸在土路上行驶着，后面拖起浓浓的尘埃，伴着青花的愁绪。两个孩子第一次乘坐机动车格外兴奋，他们趴在车窗看着掠过去的一路风景欢快着，吵闹着。青花本不晕车，但今天一坐到车里，就感觉心头发闷，头晕恶心。两个孩子的吵闹让她很烦，她用低沉却十分有力的语调呵斥大儿子，并一把把小儿子扯入怀中，撩起衣襟，把奶头塞进小家伙的口中。在特殊家庭生长的孩子格外懂事 ，大儿子用一双扑闪着的大眼睛望着妈妈的布满愁云的脸，陷入了沉寂，似乎他在想象，想象爸爸的模样。

   青花有一千种猜测，尽管监狱接她的同志一再强调只是腿断了。“腿断了，会截肢吗？还能噔噔的走路吗？还能骑着自行车把我和孩子送回娘家吗？还能扛起一袋粮食轻松上房吗？还能下到小龙河里捕鱼捉虾吗……石柱——他爹，你可不能残，你是家里的顶梁柱，两个孩子还没有成人……石柱，你残了也行，千万不要有个好歹，你不能撇下我和两个孩子，你不要忘了自己说的话——等到七老八十我俩还能给孩子们操业一个家……石柱，你若真的残了，我就是你双腿，我青花从小苦长大，有的是力气，我背上你去看地里的葵花，去看小龙河里的游鱼……青花，你好命苦，难道你就擎不住一个好人吗！”

   青花努力在想，也努力控制自己的眼泪。两个小家伙在颠簸中闭上了眼睛。青花很后悔刚才对两个孩子的态度，“假如让他爸爸看见，他会心疼的。”青花想起来，为了节省钱用，石柱冬天从不生火，每当秋后，他会起早贪黑地积下一垛垛干柴，在北风怒号的时候，把炕烧得热热的，让农家小屋充满温暖。儿子降生后，石柱不仅在灶膛更加了一把柴，还把孩子驼在自己的胸前睡觉，用体温温暖着孩子。

   二小子睡在妈妈怀里露出了甜蜜的微笑，小家伙还没有见过父亲模样，怀老二的那阵，青花反应特别强烈，感觉和怀老大的时候完全不同，青花好欢喜，她指望着生个丫头，但和石柱一说，他不高兴地摇起了头，并指着青花的肚子说：“儿子，爸爸想你！”结果真的称了石柱的愿，当石柱被警车带走的时候，青花临盆了，她刚被相邻抬进屋里，小家伙就呱呱坠地。“青花，儿子！”当青花听到帮她接生的婶子大娘喊出这个声音的时候，她在心底叫了一声：“儿子！石柱，我青花满足了你的心愿！”

   吉普车在行驶了好长一段土路后终于爬上了柏油路，平稳的行驶，让青花晕车的感觉减轻了许多。司机告诉青花还有两个小时左右的路程，叫青花不要着急，青花闭起眼睛，眼前立马出现了石柱身影，他手里提着一件黑底紫格双排扣上衣，得意地在青花面前晃来晃去，青花一把抢过衣服，把儿子塞给丈夫，在镜子面前一试，好可体！青花真高兴，这样入时好看的衣服，就连结婚都没舍得买。“多少钱？”“你猜。”“快点！”青花撒娇地说。“四十八！”“四十八！你可真能糟,一大口袋麦子的价钱……”青花心疼的脱下衣服，唠唠叨叨说个不停，石柱的脸变红了，劈手夺过衣服，“好心没好报——我烧了它！”说完划起一根火柴就点。青花急眼了，夺过衣服，骂了一句，“狗脸，不知别人是心疼你。”石柱呵呵地笑了，又把衣服给青花穿上，嘴上说：“真好看！”这件上衣青花一直舍不得穿，除非走亲过年才拿出来穿一天。今天青花特意找出这件衣服穿上，尽管肥了许多，青花还是感到穿着这件衣服去看丈夫最合适。

     吉普车穿过县城后，公路宽阔起来，监狱的同志开始和青花拉起了家常。青花心事在怀，大多问话只用“嗯，是”应付。当听到司机说“拐了弯就快到了”的时候，青花的心禁不住怦怦跳了起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