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青豆

（十六）

王文跃

    秋将尽，凉风一场比一场刮得猛，眼见着树上的树叶在风中打着旋地飘落，机房里的轰鸣声还在继续，他们争取在上冻前多出些砖坯子。方坑里的鱼儿畅快地游着，尺八长的鲤鱼，过斤重的白鲢，把一池水塘斗得涟漪层层，让秋后的碧水平添了许多快乐。青豆和江川比任何人更忙碌，他们不仅劳动挣钱，还要在闲暇之时，帮助吕大叔在背风向阳的浅方坑搭建暖棚，栽培蘑菇。

   一天早上青豆和江川正用高粱秫秸铺暖棚的顶子，忽听到一声呼唤。

  “青豆——”青豆循着声音远远望去，只见愣栓带着小张警官走来。

   青豆的心止不住一阵砰砰乱跳，他慌忙从暖棚顶跳下，跑到张警官面前焦急地问：“出事了？”

   张警官点点头，又摇摇头。青豆满腹疑惑，急急忙忙钻进了张警官开来的警车。

   石柱躺在法医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头上缠满绷带，腿上打着石膏。青豆进门时他刚从昏迷中醒来，见到青豆，他强忍痛苦咧嘴笑了笑，用低沉颤抖的声音说：“兄弟，没想到哥哥还能见到你……”说完大滴的泪水夺眶而出。哥哥！这个称呼，让青豆既激动又心酸，他忍住泪水，问候了姐夫。这时胡子大叔进来了，他先走到石柱床前握了握他的手，像上级抚慰下级一般，转身又拍拍青豆的臂膀，像父亲见到自己的孩子一样。没说什么，转身走出监护室，不大一会，小张警官把青豆叫了出去。

   青豆被带进主任医师诊室，屋里除了胡子大叔和两个穿白大褂医生外，还有两个穿警服的警官。青豆进屋来，胡子大叔招呼青豆坐下，青豆朝大家点头示意后，坐在胡子大叔对面。

  “情况是这样的——”其中的一个大夫向大家作介绍，“患者，左大腿粉碎性骨折。”他拿起一张片子“啪地”放在灯光下显示，胶片上，清楚地显示出股骨有两处断裂，其中一处错了位，像是倒塌的桥梁。青豆目不转睛地看着，心里嗵嗵敲起鼓。医生又拿起一张片子换上，说：“这是手术后片子……”片子中骨骼复位了，裂纹明显小了许多，并用钢板固定。青豆的心稍微踏实了一些。“效果不错，感谢你们！”胡子大叔仔细地看着，兴奋地说。另一位大夫接着介绍：“患者头部有外伤，缝合了七针，经脑电仪器显示，颅内没有损伤，但有轻微脑震荡的症状，患者昏迷，一是由于这一点，二是由于手术麻醉……”青豆抑制不住内心的焦虑问大夫：“会落下残吗？”“这——按术后结果比较乐观，但最终还要看术后保养和恢复锻炼情况如何。”负责介绍断骨治疗的大夫回答。青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胡子大叔用炯炯的双目注视着青豆说：“青豆，感谢你对我们监狱工作的支持，石柱在你的关心和影响下，思想进步很大，这次如果不是他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后果不堪设想……”

   原来，省四监看管的皆是十年有期以下的犯人，在这个特殊的集体里，又被分为几个劳动分队，石柱所在分队进行的是采石工作。昨天下午，爆破完毕，劳改队员上山工作，就在他们干的起劲之时，山坡上一块巨大的石头突然松动滚了下来。石头轰隆隆连蹿带跳带动着许多篮球大小的石块一起汹涌而来，不好！劳改队员纷纷躲避，但一个用钢钎撬石头的人还在埋头用着力，眼见着滚落的石头群就到跟前，所有人都惊呼起来，那人依然无动于衷，石柱看清了那人是耳背的邓三明，就在悲剧即将发生之时，石柱一个箭步跨上去，用肩膀把邓三明抗出老远，与此同时，巨大的石块呼啸而至，石柱弯腰缩背，石块从他头顶飞过，他躲过了庞大石块齑身之难，却没能逃脱飞滚的小石块……

   青豆听着胡子大叔的讲述，心里阵阵紧张，手心里冒出凉汗，他即为姐夫的勇敢骄傲，又为姐夫的惊险担心。

  “青豆，经过监狱党委研究决定，打算由你和张警官在这里陪护，有困难吗？”胡子大叔用信任的眼光注视着青豆说。

   青豆一时没咂摸过味来，另一个穿警服的警官说：“这是监狱领导对你的信任，也是贺狱长顶着很大风险作出的决定……”

   青豆明白了，他的脸上浮起了笑容。

   石柱被转到了特护室，房间内有三个床位，但只有石柱一个病人。由于青豆的守护石柱十分兴奋，好似全身没有任何痛苦的感觉，尽管左腿肿的锃亮，脚趾憋得紫青。

  “青豆，今年的收成怎么样？老二会走了吗？你姐好不好？村里有什么新鲜事？你的活累不累……”石柱连珠炮似的提问，让青豆一阵心酸，大墙深处锁住了姐夫自由的身，却没能锁住他飞翔的心，今天姐夫问的一定是他天天在想的，青豆一边给姐夫轻轻地按摩着左小腿一边绘声绘色地给姐夫讲家乡的故事。

  “今年风调雨顺，收成不错……村里用上了自来水……老二——老二的照片你看过了，姐夫，小东西长的和你一个模样 ，对了，他还没大名呢？总不能叫一辈子老二吧？姐夫，你说叫什么好？”

   石柱沉思了一会，对青豆说：“老大是我起的名，老二你来起。”

  “我起——好，老大叫石坚，老二就叫石强，姐夫，坚强！怎么样？”青豆得意地问姐夫石柱。这关口，小张警官推门进来，青豆忙起身。“张警官好！”石柱毕恭毕敬地问候。

   张警官示意青豆坐下，然后走到石柱床前，弯下腰用手按一按石柱肿胀的伤腿，问：“这里疼吗？”

  “报告张警官，疼——不疼。”

    张警官笑了笑，对石柱说：“我们这是在医院，不必有那么多礼数，自然些好——”

   “是，张警官。”

    张警官笑出了声。“你还是喊我小张警察，或是小张吧……刚才进门的时候，听到坚强什么的？青豆你鼓励姐夫要坚强？”张警官一边把点滴的频率调慢一边问，

   青豆嘻嘻地笑出声。“我姐夫让我给老二小子起名，老大石坚，老二石强，好听吗？”

  “坚强，好，石柱出了监狱接着生，我把名字先给你们起好——勇敢。”

   张警官一句话，把大家都逗乐了，可能是笑疼了，石柱皱起眉，咧开了嘴。

  “不笑，不笑。”张警官制止大家。

  “张警官，我特别高兴，你说说，青豆给我儿子起的名子，我在肚里已经叫了一万遍，这叫什么——”

  “心有灵犀，这表明你们兄弟心心相印！”张警官解释。

  “张警官，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我总感到我姐夫量刑过重，他没打人，只是推了一把……”青豆不再考虑，直接把闷在肚里的话说出来。

  “哦，我们也讨论过这个问题，其一，要看造成的后果，假如人死了，结果就更不堪设想。其二，赶得时机不好，全国严打……别的不应该考虑，事情发生了，就应该思过，好好改造……”张警官耐心地解释，既是说给青豆听，又是说给石柱听。

  “张警官，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想明白明白。还有，还有——张警官这里很方便，能不能让我姐来一趟，住一宿？”青豆真的不再少年，有自己的想法了，更重要的是敢于把自己的想法提出了。

  “可以考虑，但我要回报领导，讨论批准。”

  “谢谢，谢谢！”青豆喜不自已，他抬起头，发现姐夫脸上正淌着清泪。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