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青豆

王文跃

（五）

天才蒙蒙亮，老驴就拉开沙哑的嗓子公鸡打鸣似的呼喊两个年轻人：“喂、喂，日头都晒屁股了——该干活了！”

青豆和小四川睁开了惺忪的双眼，向窗外望去，黎明的曙光刚刚把天幕拉开一道缝，灰暗暗冷嗖嗖。老驴叼着一根纸旱烟，提着一桶冒着冷气的凉水从外面进来，他一边把水倒进脸盆一边问青豆：“小家伙，嫌我脏不？用一个脸盆？”小四川抢过话：“他的盆晚上尿尿——”青豆咧嘴笑了，老驴虎着脸说：“就你娇气，这叫自屎不嫌臭，拉了用碗扣——”青豆一听用脸盆尿尿是真的，便更笑了。小四川把自己的盆倒上清水推给青豆，自己提着裤子跑了出去，青豆这时才感到出门在外的含义。

土地还没有通化，一早一晚水还结荚，砖瓦厂的机器还没有运转，老驴带着两个年轻人清架埂、倒废坯。老驴很爱说，他一边干活一边和青豆他们唠嗑。“起个早，加半个工，多挣一瓶‘红高粱’……小四川，今天你小子要打瓶酒请我，如果不是前天我和厂长强着，能把这好活都留给咱们——”小四川用浓重的家乡话回答；“好的啰！”

清架埂算是零工，不太累，由于青豆在家也总下地劳动，所以干起活来不外行，还挺有眼力劲。老驴干着干着又开始琢磨青豆，说本心话，他有些喜欢青豆，“这小家伙干活实在利索……”但他又吃惯了独槽食，两个人能干的活凭什么让三个人去挣钱？小四川是他千挑百选留下来的伴，既然是作伴有一个足以，他决计还用老办法撵走青豆。老驴刚想发坏，转念又想到“我已经和厂长那猪头说好，不开机不再找工人……这小家伙肯定有来头，昨天那绿大衣分明是军用的……”老驴心里存不住事，想到此，他招呼两个年轻人到他身边，直截了当地问青豆，“小家伙，第一次出远门？”青豆点点头。

“咱们三个搭了伴，你叫什么？几岁了？哪的人？说说好叫我们明白明白，以后有啥事也算有个照应，”老驴一边卷着旱烟一边问。

小四川急着给青豆使眼色，青豆浑然不知老驴的用意，忙着回答他的提问。

听完青豆的回答老驴“喔——”了一声，显然他有些得意，这样的嫩青菜如果把他撵走还会费多大事。于是，他接着问：“你出门这么老远投奔谁？”

小四川故意打岔：“投奔钱来呗！我从四川都来了，好赖人家没出省……”老驴瞪起眼冲小四川喊：“多嘴驴！听他的——”他冲青豆努努嘴。

青豆理解不了“投奔”的真正含义。不加思索地回答：“我姐夫。”

“他在哪？”

“城西监狱。”

“警察——明白了，怪不得厂长那猪头——走，去干活。”老驴不再问，小四川一块石头落了地，青豆对老驴的理解不满意，但又不好在解释什么，就跟着他们继续去干活。

早饭是在砖窑厂的小食堂吃，与其说是食堂，倒不如说是要饭的处所，因为这里比一般的家庭厨房还狭小简陋。做饭的大厨精瘦精瘦，他给连同厂长在内的五六个食客蒸了一锅娇黄的窝头。买饭凭票，青豆不知规矩，小四川乐呵呵地连同青豆的饭一起打了。吃饭的时候，小四川嘱咐青豆这个厨师最烦有人用筷子敲打盆碗，最脑有人糟蹋粮食，一旦有人冒犯，他会叉起腰骂你一通。正说着，精瘦的大厨站在了青豆他们面前，看着两个年轻人吃得香甜，便又一人塞给一个窝头，嘴里叨叨着：“开店的不怕大肚子汉，这个窝头我送了……”

上午的劳动轻松又愉快，青豆也问明白了小四川姓远名江川，绵阳人氏，长他五岁，在这里已经做了两年的工；老驴姓吕，因脾气倔，性子直，人们都叫他老驴，老驴是有来历的人，烈属家庭出身，在村子里当过支委干部，和厂长拜过把子，因伤了老伴，图的清闲自在，才撇下子孙搬到砖瓦厂吃住。

中午，青豆想给家里写封信，便揣着纸笔来到暖烘烘的窑洞。他把几块砖摞起，坐在上面，又把一块砖放在并拢的双膝上，铺平纸，稍作沉思，便写道：“姐，你好；”下面的字还没来得及写，泪水就涌出了眼窝，滴滴答答落在纸上。是的，青豆出生于一个不幸的家庭，因为父亲的驼背，母亲的聋哑他受到过旁人的奚落和白眼，但他没有抱怨过自己的父母，他从姐姐那里学到了担当和关爱，他不知道自己离开家后父母将怎样生活？姐姐肩上的担子将增加多少重量。“我可怜的姐姐，我看到我的姐夫了，他也像你念着他那样念着你，念着两个孩子，念着我们多病的父母；姐姐，姐夫瘦了许多，眼睛也不比从前亮了，他是想咱们想的！姐姐我找了个离我姐夫最近的地方干活，让他能听得见我的气息，让他能感受到家庭的温暖，争取早日回到你的身边……”青豆把眼泪擦干，把思绪整理好，洒洒洋洋动了笔，当他收住笔，叠起信纸，抬起头，才发现老驴和小四川站在眼前。小四川的眼睛湿润着，老驴把手中的旱烟叼在嘴中，“擦地”点燃，深吸一口，烟卷的红火突突发亮，猛喷出口，烟雾打着旋向洞口飘去……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