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中有这样一类夫妻：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打时互不相让，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什么扇耳光、撕头发、掐脖子，踢、揣、咬一环也没落下。但风暴过后，却又能相安无事，和普通夫妻一样和睦相处，平静生活。这种匪夷所思的场景就出现在作家袁远的中篇小说《火山》（刊载于《中国作家》2024年第7期）中。作品的主人公是曾经在本地报界叱咤风云的女记者历月白。

       作品没有正面描写历月白，而是从她曾经的同事霍兰的眼中去还原她的独特性格特点。二十五岁那年她应聘进入报社的社会新闻部，“宽脸颊，厚眼皮，貌不惊人，也不打扮，脸不敷粉唇不涂朱，一头精干短发，一身牛仔衣裤。就是这么个看着不起眼的女子，很快叫人见识到她的厉害：抓新闻稳准狠，写稿速度一流，稿件质量一流，行动快如闪电......因追踪地沟油、毒食品事件，她被黑心老板唆使的地痞混混打过，自行车给摔的稀巴烂；追踪夜店女子生活，她差点被塞进麻袋，卖到外地夜店；追踪传销组织，她伪装成传销人员，那番经历堪称惊心动魄，几近九死一生。”

       在当年强手如林的采编军团中，别号历金刚的历月白是大家公认的顶流。以能打硬仗、善抓“独家”著称的她“脾气也是’金刚‘式的，冷、硬，无人可出其右。”她不但性格孤僻冷硬，而且不谙人情世故到了几近”灭绝”的程度。她从不在领导面前献殷勤，还经常就稿件的事和上司争执，甚至争得“不屈不挠”。报社的领导曾经提醒她：“我说小历啊，对领导嘛还是要尊重。”而历月白却是这样回答的：“尊重嘛，我首先尊重的是我的工作，至于你说的领导，什么时候他们不压该发的稿子，不删不该删的内容，我会更尊重他们。”......

       从这些描述中不难看出，历月白是个难得的“另类”人物。这样不识时务的性格特点也注定了她的工作和生活不会一帆风顺，“她的上半场快意驰骋高歌猛进，下半场她进退失据频频受挫”。不但工作不顺心，情感生活也不如意。她的另一半顾权，在她眼里“是个精神有问题的人”。她和老顾曾经都在一家期刊社工作（这是她的第二份工作），“他做什么都不长久”。更为要命的是，他不但心胸狭窄，而且有极其严重的暴力倾向。他们常常为一件小事就会大打出手，“他像一罐炸药。他发飙的时候，自己都不知道在做什么，整个人是失控的。”同事霍兰目睹他当街殴打月白，“感受到老顾身上强烈的戾气，好似岩浆喷涌，，又似热浪袭面”，她是“坐在火山口上啊”。而这座活火山随时可能喷出滚烫的岩浆将她吞噬。对此，她没有逃离，其实也逃不掉。她选择了忍让和面对，因为造成这种局面她也有责任，她的性格缺陷也是导致这种频频家暴的重要原因。她选择忍让同时也选择反抗，“他打我，我就打回去”。当然，历月白也曾想过自保，她给霍兰一封“虚拟的信”，为的是让老顾有所忌惮，“回去后我会告诉他，我在信上写了，如果我发生不测，他就是凶手，休想逃脱制裁”。他们互相伤害，但又离不开对方，两座随时都可能喷发的火山就这样在危险中经历了一天又一天，她们的生活就这样一天天过下来了。

      历月白在和同事霍兰分析家暴分子是否可以改变时讲过一段话：“这要看人的本性，看这个人本质上是偏于善还是偏于恶。顾权暴怒起来是很可怕，恶魔一个，那已经不是他了，那是他身上的野兽。但从本性上说，他不是坏人，更不是拿命开玩笑的人。”历月白的分析其实触及到了人性的善与恶的问题。

       王应麟的《三字经》中就有“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远，习相近”的观点。其实，人之禀性本身都是善良的，天生具有“仁爱之心”和“羞恶之心”。战国时告子的人性论学说，提出了“生之谓性”“食色性也”的论点，认为人生来只有求生存和求生殖两种欲望，所以性是“无善无不善的”，“性可以为善，可以为不善”，“人性之无分于善与不善也，犹水之无分于东西也”。在顾权的身上就体现了人性的善与恶的矛盾交织，善与恶也许就在一念之间发生改变，善来自本身，恶来自另一个本身，是两种意识的碰撞和斗争，这两种意识有时候自我矛盾难以分解。当顾权对历月白挥拳相向时，恶的意识主宰了他的行为，当他能够逐渐控制自己的暴力倾向时，人性中的善占了上风。这种在同一个人身上善恶并存的现象，并不意味着人性是矛盾的，而是说明人性是复杂多变的。

      在作品的结尾，当顾权来接参加同事聚会的历月白时，听说当年给历月白穿小鞋的报社领导老陈也在场时，暴怒的顾权要去揍老陈，被历月白制止。“老顾顿时眼露凶光，一串脏话猛烈输出，暴问历月白知不知道个好歹！他的脏话瞬间点燃历月白，历月白愤然回的话很不好听，老顾手作鹰爪状，一把抓向历月白的脖子。霍兰目瞪口呆，不及她有所反应，只见历月白出手如电，挥手打掉老顾的手爪，胸脯一挺，‘做啥？还想打我！来呀！’”

      “这两个人！两座火山啊！怎么办怎么办？老顾被打落的手爪旋即又起，仍作鹰爪状，向历月白脖颈处一扑，没碰到即收回，顺势在空气中又抓又拧。那是一组奇怪的动作，像滑稽剧，像哑剧，仿佛他把周遭空气当作了历月白，狠狠地拧啊掐的。“

       顾权的拳头在空气中又拧又抓的滑稽动作其实是他内心善与恶在较量，最终没有落下来，是善战胜了恶，人性中善的一面得到了升华。这样的情节设置，或许是作家想要表露这样的一个观点：以人类社会的普世价值观来看，只有善良压倒邪恶，正义战胜非正义，社会才会进步，好人有好报才会成为我们社会普遍奉行的道德准则……

                                                           2024年于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