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清晨，我躲在被窝里小声啜泣。

四周寂寥无声。

我给爸妈发短信说：快春节了，你们来深圳过年吧。妈给我回信说：你爸爸不愿意去。

一会又说：“你爸爸不去的话，我一个人去。”

想起爸爸一个人在冰天雪地的哈尔滨过年，我心里特别难过。

我的爸爸，是一个不善于表达的人。他的喜怒哀乐都不会说出来，你只有从他似笑又憋住不笑的面容里知道他高兴了，你又只能从他的叹气声中知道他难过了。

我小时候，爸爸每天早上骑着自行车带着我从家赶往学校，东北风呼呼地拽着车子往后退，爸爸弯着腰用力蹬啊蹬，我躲在爸爸背后喊“加油加油”。

我上初中了，上师范了，每逢周末爸爸便骑个车子去村口等我。提着行李的我，一看到爸爸的身影，就把袋子顺手扔在地上，等爸爸来提。村口那棵白杨树绿了又黄黄了又绿，我在外读书10多载，爸爸张望的身影也一年比一年弯曲。

有一年我过生日的时候还在学校里，爸爸买了一个2元钱的肉夹馍给我送到学校，那是我从小就最喜欢吃的零食。我吃肉夹馍的历史从2角钱开始，吃了好多年。

我自小手脚冰冷，爸爸出门看到最暖的衣物总是买给我。有一次给我买了一个毛绒大衣，一个老虎皮的颜色，花了23元，那是在80年代初期。爸爸一个月只有十多元的工资。那个毛绒大衣我从一年级穿到五年级。从拖着地一直穿着刚好合身。穿上那个毛绒大衣，我就像是一个王，充满了骄傲。

还有一年流行那种红色的雪地靴子，40元一双，爸爸买好给我送到学校。那是我这辈子穿过的最暖的鞋，穿上脚都会出汗。那双靴子我穿了三四年，后来走遍山山水水，都找不到那么暖和的靴子了，无论花多少钱都买不到。

爸爸是一个工人，从他上班到他下岗，他工资最高的时候也不到两百元。他只会苦干，晚上在单位里上夜班，白天在地里干活，我家里还有六亩薄田。所以，爸爸40多岁的时候身体就开始出毛病了，眼睛也不好。

当我想起爸爸对我的好，想起爸爸辛苦的时候，就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孝顺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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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爸爸是同类同类的人。我也不善于表达。

我家小孩小的时候因为我要上班没有人带，爸爸二话不说从老家来深圳给我带孩子。他天天带着孩子去公园里玩，领着孩子看花看草看树木，在他带的几年里，孩子长得特别结实。

孩子大了，爸爸闲不住要出去找活干，后来在一家超市里打扫卫生。一干就是三年。

爸爸在我家里其实很没有归属感，他常常说，你们一大家子人。所以，他在任何能不给我添麻烦的时候都不说一个字。

爸爸在我家里的几年，每天都是爸爸一个人买菜，一个人做饭，一个人吃；

一个人洗衣，一个人缝衣服；

生病了，一个人去买药，或者忍着；

电话没钱了，一个人去充话费。

……

他从来不给我说。她看到是女儿工作忙，女儿早上六点出门，晚上很晚回来；周末了，女儿还要管孩子，还要带孩子出去玩……

我那些年患了失明症：我的眼里只有工作和孩子。工作时候是忙，不工作的时候要陪孩子。

爸爸不给我说，我就以为他很好。

我要带他出去吃饭，他嫌外面饭菜太贵，出去一次他要唠叨几天，我就不带他出去了。

我要给他买衣服，他说自己的衣服10年都穿不烂，买了也不穿，我就不买了。

除此之外，我就只会塞给他钱，他不要，我也给，好像钱会替我弥补我没陪伴的时光一样。其实他不稀罕我给的钱，给他的钱他都放在床铺下面，过些时日连他自己都忘了，然后整理他床铺时常有意外惊喜。

有时候，爸爸想给我说几句话，但他一起句我就知道他后面要说什么了，便会显出不耐烦来。

想起这些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很混账。

自从我去年暑假潦潦草草回家一次后，我和爸爸已经一年半没见面了。

我知道爸爸在生我的气。他生气自己最疼爱的女儿把日子过得七零八碎，他生气自己最疼爱的外孙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庭，他生气把日子过得七零八碎的女儿还整天不给他打电话，所以，他执拗着，不肯来。

躺在被窝里啜泣的我给爸爸发了个短信，我说：亲爱的爸爸，我很想您……外孙也很想您……

发完短信，我想起来，爸爸曾说过我给他发的任何一个短信他都舍不得删，包括几年前过年过节的那些套话。

过了一会，我给妈妈打电话，妈妈说：你爸同意去了。我听到爸爸在一旁嚷着说：我可不坐飞机，只坐火车。我偷偷笑了。

我让爸爸接电话，我说：小时候，你们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现在我长大了，我在的地方就是你们的家。

有些话，早就该说。

有些情感，早就应该表达。

为什么，当到了快不惑的年龄，才懂得人间最珍贵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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