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奕华无疑是“艺高人胆大”，他敢把《三国》荒诞一把，是我事先没有想到的。

    正在北京保利剧院上演的香港话剧《三国》，是一出借古讽今的荒诞戏剧。它通过一个女子学校上课讲《三国》的故事，让这些女学生通过自己对三国人物的理解，表达今人对中国历史的认知。这些女学生当然不是历史学家，也没有必要从历史、学术、文学等角度去正统地阐述三国。她们怎么想就怎么说，怎么想就怎么演，《三国》被荒诞得一塌糊涂。

    出发点就没想正解历史，于是有了戏剧。对历史持怀疑态度，于是有了荒诞。现实既然是冷酷的，不可理喻的，历史人物也不会像历史学家写的那样正反分明。我们身边天天发生着卑鄙龌龊，凭什么告诉我们历史是文明向上的。今天的胜利者都是卑鄙无耻的小人，历史上的胜利者也绝不会个个是英雄豪杰。一个女子学校的女学生，用今天的感受分析三国人物，看似荒诞，实为现实。

    既然故事发生在女子学校，既然理解《三国》的是一群女学生，她们就可以幼稚、可以浅薄、可以“浑不吝”，其实就是可以真实。这种真实达到的效果就是荒诞。

    一个女学生这样理解诸葛亮：“如果诸葛亮不出山，刘备就不会想当皇帝有木有？就不会发生火烧赤壁的惨案有木有？就不会七出歧山打少数民族有木有？中国历史上就不会有三国大乱有木有？”这样的理解让人在大笑中沉思。

    一个女学生演的诸葛亮这样气周瑜：诸葛亮：“我三句话就可以把你气死！”周瑜：“别说三句话，你三百句话我也死不了！”诸葛亮：“第一句：你没有朋友！”周瑜大笑：“我没有朋友？哈哈哈哈——我有的是朋友。这些同学都是我朋友（台上的女同学都躲着她）。我过生日的时候，她们都会请我吃饭（她靠近的女同学都闪了）我掏钱还不行！每次拍照，大家都爱和我一起照合影（她挤到同学中间，同学都离开她）。”诸葛亮：“第二句：你没有朋友。”周瑜勉强笑：“呵呵呵呵，我没有朋友？她们都是我的朋友！（舞台上的人渐渐都下场了）”诸葛亮：“第三句：你没有朋友！）”周瑜大叫：“你胡说！我有的是朋友！（舞台上只有她一个人）”画外音：“周瑜吐血而亡。”——原来周瑜是因为没有朋友郁闷死的。

    曹操和张飞的对话最为精彩：曹操：“二弟！别忘了我对你的不杀之恩。”张飞：“我是张飞！行三，小三儿！”曹操：“二弟！别忘了我给你的赤兔马！”张飞跳了几下杰克逊的太空舞步：“你要气死我呀！我告诉你我不是你二弟，我是小三儿！我二哥的胡子是长的，我是胡子是卷的！”曹操：“二弟！你过五关斩六将，可是我放了你！”张飞大跳太空舞，尤其是手捂小腹下部的动作非常强调：“曹操，我再一次告诉你，我没过五关斩过六将，我当阳桥上一声吼，吓死过你的部将。”曹操坚持：“关将军，放老夫一马！”张飞气得在舞台上翻跟头：“我是张飞！行三！小三儿！”——这种历史人物的认识错位在现实中经常出现。

    诸葛亮淘淘不绝向刘备三分天下时，刘备竟然睡着了。——演刘备的女学生认为刘备只是想回到百年前的高祖时期，他对三分天下的分析没兴趣。

    华佗对曹操说：“你脑袋里有风诞，我得劈开你的脑袋把风诞取出来。”曹操说：“你想杀了我？我先杀了人！”华佗说：“你杀了我，不过是想杀了一个知道你真相的人。”——女学生们认为曹操只是想活在百年后的曹家天下，他不能让人知道他活不到那个时候。

    演诸葛亮的女学生认为诸葛亮借东风不是因为他会妖术，是因为他懂科学，而只懂科学的人得不了天下。

    演赵云的女学生在周瑜射诸葛亮时没有去救诸葛亮，她认为诸葛亮真要是被周瑜射死了挺好，历史就没有现在这么乱了。

    这些女学生对历史这样理解《三国》看似无理，无序，荒诞，可笑。可是，这样的一群女学生提醒我们：每个人对历史可以有自己的认识，不必盲从前人。

    我不得不说，编剧黄咏诗是个天才，他写的话剧《三国》，荒诞到一定水平。

    荒诞戏，舞台处理一定也是荒诞的。荒诞戏剧就是反传统的、反戏剧的、反理性的、反逻辑的。《三国》中，舞台人物的行体语言都是反人物的，一群女孩子，硬装历史男人大英雄，动作夸张、粗犷。开场，女孩子们先后上场，在舞台上变换队形走了差不多三分钟，让观众觉得这个戏不正常。接着三个男老师桃园三结义。三个穿裙子的女孩子分别夸张地把一条腿踏在桌子上对话：“这他妈的是桃园吗？怎么看不见桃花。”“飞机！”这时传来飞机声。“他妈的，这是桃园机场。”观众哄堂大笑——这就是荒诞剧！

    看得出来，这台戏的演员，有一些是非职业的，人物内心准备不够充分，因此，要演这么大的戏，导演不得不让演员“表演情绪”，因为是荒诞戏，这种表演也说得过去。反正整台戏都是女人演男人，夸张、过火、“洒狗血”也就追究不得了。

    戏的最后一场叫“空城记”。大家知道，三国时代是以“三国归晋”结束的，统一三国的是晋的开国者司马懿。话剧《三国》的结尾，舞台上的英雄应该是司马懿，应该是一个热闹胜利的结尾。可是，林奕华没有这样处理。他让司马懿孤独地一个人留在台上，收光，结束。想想我们对三国的认识，我们心目中的三国英雄刘备、关羽、张飞、诸葛亮、吕布——，一个个都是失败者，就连现在我平了反的曹操，也是一个失败者。而真正的统一天下者司马懿，在人们心目中没有地位，有的只是一个坏人的印象。

    荒诞戏剧在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曾经风糜世界，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荒诞戏剧似乎退出了戏剧历史舞台，然而，即然为一个重要的戏剧派别，什么时候，好的荒诞派戏剧都不会过时。林奕华导演坚持荒诞戏剧之路，并且取得成绩，应该赞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