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艺霏

我的父亲当过兵，他个子不高，厚实的肩膀，粗大的双手，走起路来一副雄赳赳的样子，路人与他打招呼，他那闷雷似地声音会把人吓一跳。然而，就是这么一个男子汉，他的口袋里却永远都装着一只柔软的小手绢儿。在我们朦胧的记忆里，这只被洗得发黄的手绢儿盛满了我们的童年，盛满了一个父亲的坚定和柔情，它寄托着孩子们期盼的目光，寄托着母亲无限的爱怜和思念¡­¡­

在我们的记忆里，父亲的小手绢儿就像一个百宝箱，有时会变出几块糖果，有时会变出一个热腾腾的鸡蛋，有时会变出一个青涩的梨子；有时变身为漂亮的蝴蝶结，有时变身为路边的一个小凳子，有时变身为一顶可爱的瓜皮小帽¡­¡­永远都给予我们无限的遐想和期待。          

每当用餐时，父亲会抖开他那整整齐齐的小手绢儿掖在我们的胸前，一口一口地将饭喂到我们的小嘴巴里；吃过东西，我们会轮流坐在父亲的腿上，父亲用他慈爱的目光看着我们，用黄手绢一一擦拭我们的小手，就像擦拭上天赐予他的最珍爱的礼物；玩完泥巴，我们会举着脏兮兮的小手，缠着父亲蹭他的手帕儿，有时还会故意抹他一身泥，但在他的脸上却总是挂着慈祥的笑容；一旦不小心闯了祸，我们总是会藏在父亲的身后，父亲便会扯着我们去见老师，一边向人家解释逼着我们道歉，一边掏出手绢儿擦拭我们的泪痕；当我们受到委屈时，父亲会第一时间拿出他的小手绢儿，一会儿叠成一顶皇冠，戴在我们的脑袋上，一会儿变出一个会跑的小老鼠，直到逗得我们破涕为笑¡­¡­

母亲说，她与父亲的定情信物便是一方粉红色的小手绢。年轻时¾­济条件非常差，母亲在绢纺厂工作，上晚班¾­常不舍得吃饭，父亲每次来接她，鼓鼓囊囊的小手绢里总是装着好吃的，有时是一块地瓜，有时是半个玉米片片或是一把落花生，父亲总不会让她半夜空着肚子回家，自打那时起，母亲便决定一辈子跟定了他¡­¡­

父亲说男人是一个家庭的顶梁柱，男人必须成为女人可以依靠的臂膀。小时候，家里孩子多，母亲为了照顾孩子辞去了工作，我们一家七口的生计都扛在父亲的肩膀上，开荒、到外地值班、兼职做生意，绅士般的父亲默默地承担着家里家外的一切。在我们和母亲的眼里，父亲高大的脊梁永远都是我们的主心骨、我们一家人的天。

爷爷很早就去世了，父亲13岁便独自出来闯荡漂泊，从安徽、½­苏一路来到了山东，当过兵、打过仗。在我们的记忆里，从没见过他掉过一滴眼泪，母亲说只有在奶奶和伯伯去世的那些日子见过他流泪，他说那时离家太远，孩子又小脱不开身，陪他们的时间太少了。重病时，父亲总是把手绢盖在嘴巴上，他说这样呼吸能得到控制，污染不到空气，不会让陪床的我们受到影响。在他临终前最难受的时候，他始终用手绢盖住自己脸，不让我们看到他痛苦的样子，当我们凑过身去听他微弱的讲话时，却明明看到他的眼角泛着晶莹的点点泪痕¡­¡­但这已是父亲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徘徊和感伤了。

父亲这一辈子承受得太多，在我们心里，他永远都是那个慈父、那个最稳固最贴心的靠山。他像老母鸡一样张开翅膀保护着自己的每一个孩子，牵肠挂肚着每一个孩子的喜Å­哀乐，在我们眼里，他永远都是一切都能解决的那个万能的父亲，以致于我们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他就走了¡­¡­

父亲走了，母亲像丢了魂魄，感觉天就要塌下来。父亲带走了他的黄手绢儿，也带走了全家人满满的回忆¡­¡­“丢呀丢呀丢手绢儿¡­¡­”悦耳的儿歌还飘荡在我们的脑海里。父亲走了，那些虽然一纵即逝却潮润我心的份份感念，那些纵使久远亦不能µ­忘的阕阕故事，早已在我们的心中渐渐积累，沉淤成一份最美丽、最隽永的温暖，任岁月侵蚀、时代变迁却变得更加地深沉与伟岸¡­¡­

父亲要求家里每人都要带一块小手绢儿，以备时需。他说，男人更要像一个绅士，带上一个小手绢儿，打喷嚏时可以捂住嘴巴，避免尴尬；插在胸前口袋里是一个装饰品；带在身上，能防止使用纸张而带来的浪费，既环保节约资源，又能带来乐趣，解决生活中的很多问题，让我们的日子过得更加地从容和优雅。父亲给我们兄妹五个留下了最好的习惯。小小的手绢儿，充盈着一个家庭的儒雅教养和文化气息，承载着儿女们的天伦之乐和欢喜惬意。烦恼时，它为你掸去岁月的纤尘；闲暇时，它是制造欢乐气氛的小道具；流汗时，它能为劳累的我们拭去疲惫；哀怨时，它为悲伤的我们抹去时光的伤痕¡­¡­它是缱绻岁月的涤荡者，为我们拭去铅华雕饰，留下清新自然；它是懵懂岁月的收藏者，悄无声息地为我们拣拾起点点遗漏的心情和初始的纯真，放飞辽阔天际。

作者简介：

王艺霏，笔名浅笑安冉，烟台市散文学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