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鸿丽

这是一个让人心动的词人，他不是佛，但他的词却让人懂得慈悲，让酷冷的心随之柔软。他用旷世的才华、多情的风骨，拨动了大清朝那根冷韵冰弦，弹奏了一曲人间绝唱。

他，纳兰容若，一朵在佛前修炼过的金莲，一个纤尘不染的词人，用他千年修成的正果，铸就《饮水词》，让我们懂得一朵花的芬芳，一枚叶的故事、一滴水的包容。

他，出生相国之家，拥有显赫的家世；7岁，于众目睽睽下，他出手射中了红靶心，18岁，满腹¾­纶的他轻易就考中了举人，他拥有惊世的才情；他，还有清俊的容貌、纯情的初恋、贤淑的妻子、圆满的家庭。似乎这个男人是上帝的宠儿，似乎他是“如意”的化身——群星之中，他是绝世独立的皎月；百花丛中，他是傲然绽放的寒梅。周身的温柔富贵却种出了一株别有根芽的“富贵花”。

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

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

谢娘别后Ë­能惜，漂泊天涯。

寒月悲笳，万里西风瀚海沙。

     ——采桑子•塞上咏雪花

阖眼，仿佛看到一个俊朗而忧伤的容若向我走来。他站在朔风凛冽的塞上，扑面是万里黄沙，雪落满了他的双肩，那双Ó­着雪花的眼睛，冰雪般清亮。

纳兰，就是这片雪花，这朵“别有根芽”的富贵花，他不属于绚烂富贵的金粉世界，他的美不能与世俗的牡丹芍药为伍。就像一片雪花，丢掉了它的寒冷世界，与百花一起生长，它不能存活，而纳兰，本是属于清逸山林的词客，需要寻找的是雪月风花的意境、高山流水的知音，但他却束缚于富贵之家，奔忙于仪銮之侧，这样的生活他又怎能幸福？

纳兰，他本是烈火烹油、繁花著锦，却偏思冰雪天地、三秋落叶；拥有富贵奢华，却渴慕布衣清欢；处红墙绿瓦，却思竹篱茅舍；食海味山珍，却思粗茶µ­饭。他爱的是“冷处偏佳”，是精神的至清至纯，是冷月凉音相伴下的漂泊天涯，是灵魂的自由不羁。

纳兰的人生，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人生若只如初见，

何事秋风悲»­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

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

泪雨零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

比翼连枝当日愿。

   ——木兰词•拟古决绝词柬友

多么美好的感觉！如春天初放的花，温馨沁人心脾；如一米阳光，足以照亮心灵。十几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龄，他幸运地遇上她，那个被唤作青梅的表妹，一个明净无尘、µ­若秋水的女子。她轻唤他冬郎，轻轻擦去他手心的汗，给了他如云朵般的微笑；她绣不来牡丹鸳鸯，只会绣并蒂莲，却把并蒂绣在了他心里最深沉的位置。

这是怎样美好的初见！

只是人生不可能只如初见，容若拥有的太多太多了，因而上天让他学会失去。表妹被选为秀女入宫，纳兰和表妹最终做了有缘无分的人，那朵并蒂，在容若心中绽开着，成为他们彼此的宿命。

他告诉过她，芍药有一个特别的名字，叫将离；他还告诉过她，他最喜欢一味叫做独活的药草。或许，一语成谶，将离成为永别，独活也成了对他们十年相守的惩罚。据说，容若死后，深宫中的表妹神秘去世，不是自杀，不是疾病，或许在她的心中她和容若本就是那朵并蒂，根紧紧地缠绕在一起，容若死后她便无法独活。

Ë­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浣溪沙•Ë­念西风独自凉

上苍是公平的，它是一杆平稳的秤，称得出人间离合悲喜的重量。你寒冷时，会给你暖；你悲凉时，会给你喜。纳兰是不幸的，注定与他爱的表妹擦肩而过，而他更是幸运的，在送走了一段失败的感情后，另一段幸福正朝他悄悄走来。

她轻轻地走向他的世界，端静娴雅，微笑道:“容若，我是意梅。”意梅，在容若脆弱的时候出现，她看到了他目光里的伤痕，看到了他优雅背后的狼狈和感伤，她爱这个誉满京城的才子，她执意走近他，用柔情舒缓他的惆怅，用温暖焐热他的寒凉。他和她泛舟湖上，看桃红柳绿，烟波»­楼；他和她喝酒闲聊，吟诗作对，赌书泼茶。她为他青梅煮酒，为他挑灯添香，为他抚琴吟唱，为他轻拭额上的汗滴，为他披上一件挡风的衣裳，为他亲手煲上一碗羹汤¡­¡­她只愿做为他而生的风景，做他笔下的水墨，用她的温柔贤淑和才情温暖着他。

他空瘦的心，渐渐丰盈起来。

苍茫人生，几多沉浮，几多沧桑。

他许了意梅生生世世海枯石烂，他以为可以与她白首不相离，携手到终老，但命运又一次无情地捉弄了他。意梅难产而死，洇成一朵永恒的红梅。

独立寒秋，残阳梳窗，落叶萧萧，记忆里那些与她有关的枝枝蔓蔓，被回忆无限放大，失去以后才知道销魂蚀骨。他抓不住爱妻的手，只能以自己31岁的生命守候她永远19岁的美丽。

那份诗酒春睡的欢愉，那份赌书泼茶的默契，当时还只道是寻常！

一生一代一双人，

争教两处销魂。

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Ë­春。

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

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

   ——»­堂春•一生一代一双人

在½­南，他与一个诗情»­意的女子邂逅，她开启了他贮藏在心间的窖酿，给了他绿衣的春天，给了他芬芳的模样，给了他烟雨的柔肠。

石桥小舟，烟雨杏花，如诗如»­的½­南，是个太适合词人的地方，煮一壶清茶，听一滴雨落，每分每秒都是别样的风雅。有她的½­南，于他，更是难以忘却的甜蜜。

兰舟»­舫，绿纱窗下，她剪水双眸，凝脂肌肤，手扶琴弦，撩拨一曲自谱的《长命女》，深深地打动了这个薄凉的男子。他们泛舟湖上，交±­换盏，连½­南的空气，都满溢着甜蜜的气味。“一生一世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他是她一生所依，而她，亦是他万水千山的追寻。

沈宛，带给纳兰的感觉不似表妹的安静，不像爱妻的端庄，她给他的是震撼，是惊心，是妩媚和妖娆，不仅是因为她的美貌、她的才情，更动人的是她有着½­南女子所特有的性灵和飘逸。纳兰对她的爱是一个词人将自己的一切交付知音的真性情，是灵魂深处的温暖。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夕如环，夕夕都成珏”，并不是所有的两情相悦都能与子偕老，在纳兰感到最幸福的一个春天，他的生命却走过了雨季，走到了葬花的季节。最后一场寒疾，他松开了沈宛的手，松开了手中的笔，化作一’y尘土。

残雪凝辉冷»­屏，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浣溪沙•残雪凝辉冷»­屏

当纳兰的父亲老泪纵横地读完《饮水词》，为词内的悲意所感动，不禁长啸悲问：“他什么都有了，为什么依然这样不快活！”被容若视为知己的老师顾贞观感慨：“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人知？”算是对曾¾­权倾朝野的纳兰明珠的回答？

本是人间的富贵花的纳兰，有着权倾朝野的世家，有着天下无双的情才，但就是这样一位集千恩万宠于一身的青年才俊，他生活得并不快乐。他渴望依山临水，赏荷饮酒，赋诗填词，和心爱的女子偎依在小轩窗下，相看明月；他渴望驰骋疆场、济世安邦，但九年的侍卫生涯，让他只能似一翦清月、一块美玉、一朵白云陪伴着皇帝的身边，在繁华喧闹的舞台上，孤独地演绎真实的自己。

《饮水词》，何谓饮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人生，就像一出戏，台上的人演绎的是台下人的寂寞悲喜，而台下人看到的是台上人的云散萍聚。

“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纳兰，携着忧伤而来，带着冰洁而去，他诗意的灵魂、慈悲的情怀，全部沉浸在《饮水词》里，被世人珍藏着、心痛着、感动着。

作者简介：

于鸿丽，教育工作者，山东省散文学会、烟台市散文学会会员、《烟台散文微刊》编委，莱州市作Э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