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鱼记
(2023-07-26 20:2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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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夏季号 |
房建军
莱州湾畔的大平原,几乎每个村边都有一条小河环绕,这些小河大多都没有固定的名字,好像流经哪个村边就会加上哪个村名,比如我们村子东边的那条河就叫“牛家河”,小河向北流去,转了个弯又向西流,又被叫成了“海镇河”。
每到夏天,海镇河两岸垂柳依依,清澈见底的河水一路欢唱地向下游流去,一群群的小鱼儿悠闲地在水里游弋,小河向西流出二里多地,到了入海口的地方,就分成许多弯弯曲曲的河汊,这些河汊是我们小时候捕鱼的好地方。
金亮和我一样大,他足智多谋,我们从小玩到大,非常默契,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要说什么;双生是金亮的堂弟,小我们两岁,但是身手敏捷,说话很幽默;丙铎的年龄和我们一样大,是我的邻居,属于憨厚老实,但是脾气特犟的那种,不爱说话,但是你吩咐他什么事,他就会默默做好;连增小我们一岁,做事很谨慎;我们是一个生产队的,所以在一起玩得特别好。
暑假里一个阴天的下午,我听堂哥说过,这样的天气最适合豁鱼(捕鱼,我们小时候这个游戏叫豁鱼)。金亮把大伙叫到一块儿,说了豁鱼需要的工具,我和金亮每人拿了一把铁锹,丙铎和双生每人拿了一个脸盆,连增则提了一只水筲。
我们沿着小河打打闹闹一路向下游走,一个多小时就到了长满芦苇的苫洼地。前几天我和金亮偷偷跟着堂哥他们,看过一次豁鱼。我俩左转转右转转,最后选定了一条七八米长的河汊。河汊的一边是不通的,水只没到膝盖。我和金亮先让他们三个一边吆喝一边敲着脸盆向河汊封闭的一端哄鱼,让尽量多的鱼跑进我们的埋伏圈,20分钟左右,我俩迅速拿起铁锹从岸边取土,一会儿把敞开的一端也堵死了。这样就形成一个封闭的长方形的大池子,这就是我们的阵地。
两个人拿了脸盆在刚堵起来的一头往外豁水,其余三个人在大池子里来回跳,来回跑,尽量把水搅混,豁水的累了,马上再换上两个人。我们在水里跑啊,跳啊,唱啊,水,泥,溅湿了裤衩也全然不顾,还不时抓了泥抹到另一个人的脸上。慢慢的水越来越少也越来越浑了,开始有鱼儿把嘴伸到水面上呼吸空气,这时候捉到鱼可就一点儿也不费劲了,连增拿水筲去旁边的水沟里装上清水,我们各自拿出看家本领捉鱼,捉到的鱼扔进水筲,鱼惊恐地在里面乱窜。
我正卖力捉鱼的时候,忽然觉得脚下一滑,好像踩到一根圆圆的木头上面,大叫一声一屁股跌到在水里,金良他们马上过来拉起我,我说可能是大鱼,我们一下子紧张起来,干脆先停止捉鱼,继续跑起来把水搅混,另外两个人更加起劲地往外豁水,渐渐的,水只到脚脖子了。我们五个拉着手拉网式从一端开始搜查,快到头的时候只见一条大乌鱼一下子蹦起半米多高,金亮眼疾手快扑到水里,两手掐住了它的鳃部,哇,好大的一条鱼啊,我们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到水桶里,它竟伸不开尾巴。眼看着水筲里的鱼快装不下了,结束战斗,我们轮换着用铁锹柄抬着水筲回家分鱼。
连增家的手压井下有个水泥池子,我们把水池放满水,把水筲里的鱼一古脑儿倒进去,鱼儿换了一个环境,噼里啪啦地四处乱窜,除了那条最大的乌鱼,最多的是鲫鱼,还有鳝鱼、泥鳅等。我们四个马上各自回家取东西盛鱼,回来的时候它们稍微安静下来了。于是五个人便开始分鱼了,我们大声喊着:“将军保,将军保。”(剪子包袱锤)依次决出顺序选鱼,第一轮结束紧接着第二轮,以此类推,每个人分到了十几条鱼。我分到了七八条鲫鱼,两条鳝鱼,还有几条泥鳅,娘说鳝鱼可是好东西,娘找来一张草纸,杀了鳝鱼,把它的血洇到草纸上,那张草纸马上变成了透明的深棕色,娘说:“晒干了,可是止血的好东西。”
那时候没有自来水,每家都有一个盛生活用水的大瓮,我把鲫鱼就养在了大水瓮里,现在想来有点奇怪,可当时我们的鱼都养在了各家的水瓮里。那条大乌鱼,大伯到集市上卖了,我们每人分到了五分之一的五毛钱。
我家门外有个闲置的院子,里面长着三棵杨树,一棵梧桐树,每年梧桐树开花的时候,我们都会爬上去揪下花,用嘴去嘬花的底部,会有甜甜的味道。水瓮里的鱼陆陆续续死去,死去的鱼我都会用纸包起来埋在梧桐树下,为了怕野猫扒出来,我会尽量埋得深一点。到冬天的时候,水瓮里就剩下一条最大的鱼,我每天放学都会掀开瓮盖,它就会从水底浮上来,眼珠咕噜咕噜转几下,然后又沉下去。这条鱼一直活到第二年的春天,在天气渐渐变暖的时候终于死掉了,那条鱼比我的手掌还要大,爹开玩笑说:“叫恁娘给你揍揍吃了吧。”我低下头偷着白了爹一眼,赶紧拿了纸把它包了,深深地埋进那棵梧桐树下。
春末夏初的一天傍晚,娘拉着我的手经过门外那个闲置的院子,抬头看见梧桐满树的花,说:“今年的花开得真艳。”我抬头看着那一簇簇粉色的梧桐花,对娘说:“那是我的鱼变的呢。”娘摸了摸我的头笑了:“是的呢,是的呢。”
又是一年的暑假,我和金亮正在胡同口井台的大柳树下面下五子棋,丙铎凑过来说:“走,豁鱼去。”我立即否定了他:“又养不活,捉回来干吗?”他说:“你不去,我去。”我和金亮相视一笑,继续下棋,金亮说:“这个活,你自己可来不了。”
上世纪80年代初期,为了发展经济,我们村后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大规模围海造田,几万亩的苫洼地被推翻,改造成了一望无际的盐田和养虾池,村边小河里的流水一年比一年少,终于在我13岁那年彻底干涸。秋日里再也看不见那片让人震撼的芦花海,那些鸟和鱼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作者简介:
房建军,莱州人,烟台市散文学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