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弓裘望袭菽水承欢

(2023-01-15 21:4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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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冬季号

王丽贤
“这悠长命运中的晨昏,
常让我望远方出神。
灰树叶飘转在池塘,
看飞机轰的一声去了远乡。”
童年的情感记忆会贯穿一个人一生的怜悯悲喜。
小弟弟出生以后,妈妈精力有限,把我留在姥姥身边,那个小小的不足百户的村庄叫小东庄。泛起油光的青石板小巷,藏匿着时光的隽永悠长,青灰瓦泥白墙的农家小院,昼暖夜凉鸟语花香。昨夜幽阶苔生,明日落花满径,在我儿时的记忆里,那真是一个天堂一样的地方。  
过了咿呀学语期,我变成一个关不住的野孩子,每天光着脚丫咚咚咚满街跑。邻家有只刚出生的小奶羊,有时我追着那只小奶羊跑,有时被那只小奶羊追着跑。从村南跑到村北,又从村东跑到村西,扑踏扑踏跑得整个村子的土路都在冒烟,所经之处鸡飞狗跳人仰马翻。姥姥说:人家的孩子都是七岁八岁讨人嫌,你咋这么早。
黄昏是这个小山村最美好安宁的时光,落霞满天倦鸟回巢,妈妈呼唤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便在村落里此起彼伏。乳名被晚风拖出长长的甜糯的丝,空气中到处弥漫着宠溺的味道,他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袅袅炊烟让我的乡愁变得格外惆怅,触景生情,我也开始想家,鸵鸟一样一头扎进姥姥的怀里赖赖唧唧找妈妈。潜意识里关于故乡的概念慢慢成型,故乡是那个只能在梦里摸爬滚打的地方,有爸爸妈妈和肥嘟嘟的小弟弟,有一院子的鸡啼鸭鸣。有烟火熏旧的墙壁,炕头趴着猫咪,火红的灶堂舔着黑呼呼的锅底,炉火里煨着烤到焦脆的蚂蚱,我在梦里大口大口吞咽口水,警告自己千万别醒,醒了就啥都没了,烤熟的麻雀也能飞了。
想家的夜晚姥姥把我团在怀里轻轻拍打:小白兔白又白,小老鼠上灯台……上一刻童谣像小溪绕过山石叮咚有声,下一刻牛郎织女的故事里便有了芳草连天的惆怅。姥姥太累了,总是故事讲到一半鼾声渐起,我默默爬到炕头旮旯数绵羊,无数白白胖胖的大绵羊在幻想中飘上屋顶,排着队从烟囱里往外拱,表情木讷呆头呆脑。
其实在姥姥家也挺好,人高马大的二舅每天上工回来,把我双脚托在手心里举高高,不停地往空中抛,看我张牙舞爪连连尖叫。三姨会领着我去别的村子里看电影听大戏,去的时候牵着小手深一脚浅一脚跟着跑,回来的时候趴在三姨厚实的脊背上半睡半醒,天上的月亮像刚出锅的大饼,又圆又胖热气腾腾,路边的蝈蝈一声高一声低叫个不停,萤火虫忙着把草丛里的星星拖到天上,再把天上的星星拖进草丛。风拂上脸颊,像戏台上嘤嘤细语的青衣抛了水袖,在我的脸上不停磨蹭。
六岁那年爸爸要把我接回家上幼儿园,我像欢天喜地的小狗,头也不回地往外跑,虎头鞋的绊带开了都顾不上。姥姥在身后边叹气边摇头:“外甥狗啊外甥狗,吃饱了就走。”我有点儿不好意思,回头看姥姥,夕阳西下,她单薄地站在门前三棵杏树下,被苍茫暮色和婆娑树影一点一点吞没。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姥姥夕阳下单薄的身影慢慢在记忆里灰旧成发黄的老照片。后来姥姥遗世,这个情景便在脑海中定格,每念及此,心下怆然,天涯望远之际便有了萧萧斑马鸣的孤独感。
回家的第一天晚上,妈妈大狗熊般厚实的怀抱突然就不香了,还是睡不着,屋顶上飘过再多的羊也是睡不着,我开始想念姥姥。想念小东庄弯弯曲曲的街道,想念门前的三棵杏树,想念村南头的老水井,想念光着肚皮爬过的大碾盘,想念磨坊里那头小毛驴,还有那只咩咩叫的小奶羊。小奶羊后来变成了大母羊,也是呆头呆脑,天天在门口拴着,吃草,挤奶,站着睡觉,看见我咩咩地叫。我最想的还是姥姥,我走了,姥姥搜肠刮肚编造的那些南腔北调的童谣唱给谁听?姥姥多难过啊。
别人的故乡都一个,我的故乡有两个,一个是生我养我的徐家村,那里住着我的爹娘,一个是魂牵梦萦的小东庄,那是我岁月版图上最重要的华章。从那以后我像一只候鸟,在两个小山村之间来来往往,翻过一座山,趟过一条河,在两个故乡之间穿梭。天上一个月亮,河里一个月亮,东边一个故乡,西边一个故乡。
异地求学那些年,两个分裂的故乡合二为一,每每入梦,连绵起伏的山川丘陵,光影涌动下的良田万顷,春耕秋收,万物更生。长风浩荡的原野上奔跑的少年,八里沙河的清水畔光屁股的孩童。掉了牙的老李头豁开嘴笑个不停,脸上的纹路裂开了缝,像要掉渣的芝麻饼。荷锄的男人,暮归的老牛,狗撒欢鸡刨食蚂蚁上树蝉群鸣,一缕乡音一缕惆怅,一寸土地一寸忧伤。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
成年后每次回小东庄,在村口泊了车,要七扭八拐穿过很长的一段石板路,这些石板路当初是铺垫平整的,经年雨水冲刷地势塌陷,慢慢变得崎岖不平,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下来,摇摇摆摆地把自己走成一个摸不着门路的异乡人。老街两旁各家门口的石墩上,都会三五成群地坐着些面目模糊的老人,一一辨别辈分是很困难的事,便含糊其辞地笑着打个招呼。我前脚走过,他们后脚交头接耳地询问我是谁家的孩子,再讨论也没有用,因为我根本不是这个村子里的人。我无数次夜半时分在梦境中摸爬滚打的老村,已经不认得我了,但这些都不妨碍我每次回来,带了一颗游子的心。小东庄像一棵可以庇荫的大树,在我心空一角,庇护我人生的阴晴雨雪,冷暖悲欢。大树盘根错节,与我血脉相连,让我频频回顾让我魂牵梦萦。
家住金陵县前,嫁得长安少年,这世上有多少人衣锦还乡,便有多少人远嫁边疆。年深外境犹吾境,日久他乡即故乡,从此故乡浓缩成笔头案头心头载不动许多愁的一个小山村的名字。每次填写履历表,连绵起伏的山脉,波澜壮阔的沧海,黄沙漫道孤烟长河,只变成籍贯栏里那寥寥几个字,那里有多少游子们静听柴门犬吠的父母,又有多少游子们翘首风雪归人的儿女。
回头望乡泪落,不知何处天边。
知道小东庄要拆迁那年我36岁,身在异地,为生计奔忙。我不知道中国版图上一个小小的村落就此消失不见,对一个游子一生会有怎样的影响。那些日子我一直惶惶不安,恨不得千里飞骑日夜兼程,只为最后看一眼那几过秋风的老街旧巷,磕长头叩厚土,只为最后再感受一次老村青砖碧瓦的昼暖夜凉,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
小东庄拆迁以后,姥姥家的儿女搬出大山,住进了窗明几净宽敞明亮的楼房,可惜姥姥已经过世多年。小东庄的原址复垦,变成万亩良田,我去看过几次,田埂阡陌,无一处不熟悉,无一处不陌生。此后经年,我梦中无数次徘徊于那片广袤的原野,却再也找不到那条回家的路。
“光阴的长廊,脚步声叫嚷。
灯一亮,无人的空荡。
晚风中闪过几帧从前啊,
飞驰中旋转,已不见了吗?”
成年以后的我们四处漂泊,从巴蜀栈道到古运河,从五绝三瀑到布达拉宫,从敦煌莫高窟到河西走廊,从茶马古道到沧浪亭,山南海北的学子异地求索,古今中外的商贾往来穿梭,学者精英汇聚京城,戍边将士沙场兵戈。出走半生的带刀少年,倏忽中年一袭青衫。关河冷落,残月当空,故土便梗结成眉间一缕乡愁,案头一碗温粥。是一日踏遍长安街的鲜衣怒马,也是人生不得志时的四面楚歌。是离人心头的朱砂痣,也是亘古不变的白月光。
我们的父辈,我们父辈的父辈,我们的祖辈,我们祖辈的祖辈,下南洋闯关东,蹚古道走西口,他们的故乡又在哪儿?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五千年华夏文明,多少忠魂埋骨它乡,多少志士以身殉国,哪里黄土没养过人,哪里黄土没埋过人。朝朝花迁落,岁岁人移改,今日扬尘处,昔时为大海。
岁月更迭,世事变迁,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故乡。你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送客咸阳道,酒别阳关城,哪一处没留下我们祖辈流离失所背井离乡的踟蹰。你脚下的每一寸土地,良田万顷,危峰千岭,哪一处没留下我们祖辈开疆拓土攻城拔寨的英武。长城铸筋骨,黄河贯血脉,巨龙的脉搏在这方沃土上源远流长生生不息,我们祖辈是一粒粒谦卑而倔强的种子,只要有合适的土壤就能生根发芽开枝散叶。我们的祖辈也是勤劳朴实的播种人,守护了我们生命之火生生不息文化精魂代代传承。
曾经我们是一粒种子,开枝散叶菽水承欢,如今我们也是华夏文明的播种人,弓裘望袭薪火传承,我们脚下的土地是后辈新征程的起点,他们的未来也是中国的未来。吾心安处即故乡,无论你仗剑天涯奔走异乡,还是故土难离草木情深,我们的血脉里有唐诗宋词,有诗书礼乐,有民族的自信心,也有新时代责任感: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昔时黄沙百战穿金甲沸沸扬扬,今日大海袭卷千堆雪滔滔汤汤。五千年的中华大地再复生机,五千年的中华民族前仆后继,五千年的中华文明生生不息。这片热土曾经贫瘠落后满目疮痍,如今栉风沐雨辉煌再起!

作者简介:
王丽贤,笔名三千,烟台市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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